第二次解释

    饥饿和鞭伤让云深陷入持续昏睡。迷迷糊糊中,他听见门外有脚步和人声,但眼睛都懒得睁,再次被拖入混沌中。南絮的触碰,她受伤的眼神,关于千羽的疑团,像一锅凌乱的粥在他梦境里不温不火,永无休止地煮着。

    一缕诱人的香气让他终于醒转过来,睁开了眼。

    是柑橘!

    清甜中夹杂着微酸。虽然只淡淡的一丝一缕,但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在三天没有进米水的云深闻起来,脑子里的弦一时全都断掉了。果然,一个圆滚滚黄彤彤的果子,正滚到自己脚边。

    门口的守卫似乎换了班,新来的背影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顾不得考虑许多,云深飞快地将橘子剥了皮,吞进嘴里。咬开果肉迸溅出的汁水,又酸又甜,深深滋润着干枯的口腔。他恋恋不舍地把最后一口吞下,清香还残留在唇齿间,眼光已不自觉开始打量门外那个背影了。

    那人终于转过身,向他伸出手来。云深会意地将散落的橘子皮都捡起来,交还给他。那人上前一步,脸暴露在光下,“恩公,您受苦了”,极轻的声音。

    云深想起来,此人名叫喜顺,过去就是禁闭室当值的守卫。那时自己常来这领罚,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刚入住青松阁那会,照教养坊的传法就是“正得势”的那会,他家里人招惹了一个云阶贵族,托云深在南絮公主面前求情,才帮着捡回一条命。往后一直“恩公,恩公”地称呼自己。

    “是你?多谢了。”往事种种涌上心头,兜兜转转倒是自己又回来了。

    喜顺收了橘子皮,小心地装进兜里,“恩公,我也没别的本事,只能这样了。放心,明天还是我当值。”说着眨了眨肥厚眼皮之间的细眼睛,默默转身继续执勤了。

    一颗橘子的水分和糖让云深再次活了过来。琢磨着向这位喜顺打探一下消息,从之前和南絮的对话看来,天阶殿里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那个,千羽——她不在天阶殿了?”

    喜顺转过身,本来温和的脸色此时竟有些愠怒。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会,终于开了口,藏不住的火气:“恩公,不是我说您,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千羽千羽呢。虽然,您是对我有恩,但这事要我说,是您做的不地道,对不住公——对不住女王陛下。她把您关在这,还能站着说话,已是仁至义尽了。”他声音虽轻,却已激动地握了拳。当然这忿恨也有为自己的份,寒木新得势之后,他晋升班头的希望彻底没了。谁让他之前和云深走得近呢,看来得终身困在这禁闭室喽。

    “你别激动。我问你,去年青松阁大火之后,千羽就不见了吗?”

    “是呀。不是跟您一块走的吗?就那天。”

    “谁说的?”云深皱起了眉头。

    “谁说的?教养坊盖章定论你俩是私自出逃了还能有假?宫里早就有人传,您……当时做公主的玩伴是被逼的,其实和千羽姑娘才是两情相悦,我一开始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而且,都说您早先就带着千羽姑娘私奔出逃过一回。”

    云深听着这些半真半假的话,一时气愤地血液上涌又因为许久未进食,有些头昏,差点站不住。退后几步缓了缓,才冷冷地说,“不是真的。”

    他此时才明白自己离开后,南絮回到天阶殿面临了怎样的处境,难怪她会那么伤心那么恨自己。这些日子,她都是怎么过得呀。而且先太子和国王都在不久前过世了,居然短短时间让她承受了这么多。而自己却根本没有在她身边,甚至成为她痛苦的根源之一。

    “不是真的?”喜顺像看到了天大的希望,“那您下回赶紧给陛下服个软解释一下,陛下待您一向宽厚,肯定会原谅,和好如初的。”说着他竟得意地双手叠抱在胸前,“那个寒木啊,看来是风光不了几时了。”

    “寒木?为什么提到他?”又是一个遥远到几乎要忘掉的名字,但听到这两个音节的瞬间,去年鲜血淋漓的决斗台又重回脑海。

    “哦,这个,恩公您可能还不知道。不久前,陛下让教养坊重修青松阁,要给……给寒木住的。听说这两天,刚搬进去。”喜顺看着对面人逐渐阴沉的脸色,声音也越来越低。

    “哦,知道了。”短短几个字说出口,却感觉酸涩的滋味已经布满了整个房间。自己不知道的事还真不少,春荣伯爵被送出了京城,却又来了个寒木。也对,第一回见面的时候,南絮就对着他那张脸赞不绝口。如今,自己在她的心里,究竟还有什么位置呢?还有吗?

    云深看了喜顺一眼,他应该还不知道密信和望月寨的事,所以才那么天真。和好如初?谈何容易啊。他轻道一声“谢了”,摆摆手,转身躺下不再说话。

    勤政殿。

    南絮端坐于“建极绥猷”的金色牌匾下,兰芷立在眼前。

    “兵部侍郎昨夜传回消息,望月寨的反贼……他们跟丢了。”

    “真是废物!”女王陛下情急下拍了桌子,“那天也是,一路上磨磨蹭蹭地,将将赶上拦截。再晚一点,恐怕连云深也抓不回来,就是所有人陪着这位公子大半夜的玩耍而已了!”说完这话,她突然有点恍惚,这语气这动作,像极了记忆中的父王。往西边的窗户瞧了一眼,桃花早已落尽,树上爬满了叶子,隐约已挂了些嫩绿的果。

    “李侍郎这个位子是袭来的。他家祖辈都在兵部,根基深。”兰芷点到这里,没继续往下深入。

    “看来是时候让他挪挪窝了”。南絮一边摩挲着手里的折子,一边说。

    “那位在教养坊牢里已呆了三天了,您要再去瞧瞧吗?”兰芷试探着说。

    到底思绪还是回到了云深那。“他——招了吗?”南絮其实没抱任何希望,果然看见兰芷摇了摇头。

    “你说,三天能饿死人吗?”

    “不好说,看个人情况。他……受了300鞭,之前又是淋雨夜战,多少有些伤在身。”

    南絮想辩驳说,他可是驽伊士中最厉害的,一定扛得住,但皱了皱眉头没开口。“今晚过去看看吧。”

    “是。”

    “不对,反正接下来也没什么事,现在就过去吧。”

    “是。”

    又回到了阴暗的走廊,又是铁门开启的刮擦声,让人耳朵疼。那人躺在角落冰冷的石床上,一动不动,好像是床上连带的石雕。

    “人怎么样了?”

    “回陛下,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没动静,小的也没敢去查看。”

    女王走上前去,“起来,起来”地喊了几声,石床上没动静。又凑近了些,用脚碰了碰他的肩膀,依然没有回应。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来,她终于蹲下来,用颤抖的指尖去探他的呼吸。

    “什么嘛,只是睡着了。”感受到平稳的气息打在手上,南絮松了一口气,又站起来重新用脚去碰云深的肩膀、胸前,“起来,起来!”地叫着。

    那人终于动了动,但似乎没回过神来,眼里空空一片,竟顺势捉住了女王踩在他肩头的脚腕。天气渐热,本就穿的轻薄,经他这么一弄,白生生一段脚腕露了出来,南絮怎么用力都挣不脱。“放开!”

    云深此时才醒了神,看见南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赶紧放开了手,那脚腕上竟已有了些红痕。“抱歉。我以为是在做梦——”

    “做梦,你就可以——”想了想,没再说下去。放下裙摆,南絮轻轻跺了跺脚。“现在,可醒了?”见他虽形容有些消瘦,但不至于脱相没有精神,“看来你在这里住的不错,很享受啊。”

    “醒了,醒了。”云深脸上也臊得慌,不愿再提刚才那茬。

    “听说你什么都没招?”

    “是。”云深答到,果然看见她重重甩了袖子,对他怒目而视,长眉拧着、眼含水光。真是无可救药,居然连生气的样子也觉着这么好看。赶在那人真的动怒之前,他说出了补救的话,“但现在,公——哦,不,陛下来了,我有想要招的。”

    “哦?”南絮并没料到他会松口,但看了一眼那人神情便知道不是自己想的那种招供。她坐在兰芷刚命人搬过来的花梨椅上,翘起二郎腿,微微后仰,“那说吧,你要招什么?”

    “陛下,此前我说并不知晓千羽的下落,您不信。这次,我想请教养坊的王主事来当面对质,她很清楚当时我是怎么出天阶殿的,根本没有和千羽一起。”云深心里没有十足的把握,但目前王主事是唯一有点可能的突破口了。

    “王主事?”南絮往前探了探身子,“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对质出什么来。叫人传她过来。”

    等人的时候,室内已暗了下来,外面送进来一盏摇曳的宫灯。昏黄的灯光下,牢房里冰冷可怖的一切突然变得安静柔和。云深久久凝望着女王的侧脸,终于打破了沉默:“那天,在寒山寺,等……等了很久吗?我不是故意——”

    “寒山寺”三个字落入耳中,南絮仿佛瞬间被扔回那扇风雨凄惶的山门前。当时辗转反侧的等待,不断期待又不断落空的心情,原来并没有在尘封的记忆里结痂愈合。如今再次被点出来,依然是鲜血淋漓,顽固敞开着的伤口。连自己第一次审问云深时,都没敢提出来。

    她自卫一般让他住嘴,指甲狠狠抓住椅子扶手,但止不住胸膛的起伏。

    “别怕。不会让你难受的。不是想让我招吗?先让我说完,说完你再选择信或者不信,好不好?”云深说这话时有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一双眼恳切有神,连带着遥遥伸出的双手,极具安抚性。

    梨花椅上的人终于点了点头。烛火如玉,因为方才的情绪激动,她整张脸红彤彤的,艳若桃李。顺手给了身边的兰芷一个眼神,她立刻会意地退了出去。

    “那天,我按照我们的计划上了思珞郡主的马车离开天阶殿。然后跟她分开,自己去往寒山寺。”云深开始讲述。

    “你说谎!”

    “我没有!”

    “你根本就没有出现在寒山寺,从清晨等到第二天,你也没有来。”女王说出这话时,既羞耻又痛快。

    这么久了,这件事一直埋在她心里,没有任何人可以说,连自己都避之不及。但是那见不得光的东西不会消失,在新鲜的皮肉下默默地发炎膨胀甚至溃烂,蚕食着她的心。除了眼前人,她还能和谁说呢?跟谁去质问,去争论?

    “我去了,但是来不及跟你打招呼,就被王主事他们抓走了。”

    “抓走了?为什么?”南絮看上去没法理解。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父王有多厌恶我。王主事只是他的鹰犬而已。”

    “父王?你在说什么啊?”过多与原有认知相冲突的信息在脑子里横冲直撞,让女王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本能地重复着“我不信,我不信”,但心底又明白:根据云深的说法,也确实能为当初的事勾勒出一条合理的逻辑线。

    “不需要立刻就相信,我说的,你可以考虑考虑。”云深望着对方难以置信的,几乎要崩溃的脸,感到一阵心疼。

    “陛下,王主事到了。”门外传来兰芷恭敬的声音。

    隔着灯光,南絮看了一眼对面的云深,他深邃的双眼隔着烛火闪烁不定。就这一眼,她再次想起了过去爱他时的那种感觉。

    “让她进来。”

新书推荐: 满级机械大佬在职场综艺当对照组 海鸥快跑 住手!放过星际世界![机甲] 我浣碧不去凌云峰! 男朋友总在怀疑我在拿他当代餐 虹猫蓝兔之风雨江湖 【HP】奈何彼岸 来自末日的我可男可女 分家的妾室 相府贵女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