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暗灯

    “人已经叫过来了。你想说什么,开始吧。”女王陛下轻轻抬了抬手。

    云深点点头,朝王主事走过去。那人见到本该亲手被自己处死的人又站在眼前,竟没有一丝恐惧和惊诧,只是一脸淡然。果然是老狐狸。

    “劳烦王主事了。云深有些问题想请教。”

    “都是为陛下分忧。但说无妨。”

    “去年青松阁失火,之后两位驽伊士失踪——”云深微不可察地瞥了南絮一眼,决定不提千羽的名字,换了个说法,“其中包括我。教养坊调查后对事件定性为,两人趁火结伴出逃,是这样吗?”

    “是。”

    “下定论的证据是什么?”

    “其一大火之后,两人均不见踪迹;其二,此二人先前有类似前科。但终归,这件事是当时先太子最后做的结,教养坊也只是遵旨办事罢了。”王主事提先太子时朝南絮望了望。

    “也就是人证、物证都没有?”

    王主事沉默了。

    在这沉默中,南絮震惊地抬起头看她,为什么完全没有提到千羽留在密道里的粉色布料?很快,她自我安慰道,或许是因为涉及密道,哥哥并没有让她完全知晓这件事也有可能。

    “好的,那请问失火当晚,您身在何处?”云深继续发问。

    王主事镇定的表情下,有微妙的动摇。脑海中飞快的思忖对比有半分从眼神中泄露,被云深抓到了。她想着宫中火事记录详细,自己当时出了宫若说在天阶殿内,若是陛下去查定然露馅;但若说不在宫内,又该找什么借口?主要是目前还摸不准女王对这件事的态度,也只能举棋不定。

    “当晚身在何处,是需要思考很久的问题吗?”南絮冷冷地开了口。

    “奴婢当晚,出宫办了些急事。”

    “什么急事?”

    “城西钟老爷家,两名驽伊士私下通奸,合谋杀了他们家小少爷。奴婢赶去处理这件事的。”王主事说得和缓平静。那天在埋了云深之后,她确实顺手去了城西钟家。“这些事,在教养坊都留有记录,奴婢现在就可命人送来。”

    “哦,城西吗?城西那片樟树林距离钟家大宅不远,老有人说闹鬼,不知王主事可曾也顺道去过?”

    王主事没想到他会直接挑明,她在那片樟树林里处理过许多人命,包括云深。“恕奴婢孤陋寡闻了,不曾去过。闹鬼的事,更是没有听说。”

    “我可是在那见到王主事您了。不对,还是您带我去的呢。从寒山寺一路到城西,也算是大费周章了。被亲手活埋的人,又站在您面前,真的一点都不惊讶吗?”

    说到寒山寺,又说到活埋,南絮的心惊动了。她震惊地看着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陛下,当日云深已经赶到了寒山寺,但被王主事一行人强行掳走,带到了城西樟树林中的乱葬岗。一直手脚被缚,直接下了土活埋,后来被我哥哥他们所救才活下来。但是早已过了时间,我,我当时也没力气再赶去寒山寺了。”

    云深的话在女王心中刮起飓风。如果事实真的如他所言,不仅自己的满腔恨意是被故意引导的,他更是遭受了非人的苦痛和冤屈。眼眶发酸,喉头被什么堵住了,南絮看了看云深,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的探问。

    王主事冰冷的声线响起。“同样的话,送还给云深公子。所以是人证、物证都没有?原先奴婢那只能算是顺理推断,您这可算得上是红口白舌污人清白了。”

    “你——”云深知道最终还是这样,谁都没有压倒性的铁证。但好歹,他看出了王主事的一些破绽,不相信南絮会完全看不到。

    “好了。”女王的意思是差不多该结束了,她转向云深,“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

    “好,这就是你要招的全部?”

    “是。”

    “你来我往,好一笔糊涂账啊。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证明。”

    “今日该说的都说了。相信陛下明辨是非,肯定会做出英明的决断。”

    “嗯,王主事呢?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回陛下,并无。”

    “好,回去吧。今夜受累了。”

    等女王也准备离开时,云深突然拉住了她。她毫无准备,被这一拉回身几乎靠近那人怀里,眼到眼近在咫尺的距离。

    “放肆!”兰芷连忙上前阻隔。

    云深低头后退了几步,合着心跳声道歉,“对不起,刚才冲动了。我是突然想到了一个证据,要立刻告诉陛下。”

    “冲动了?你以往也不是这样的性子呀。”此时南絮已接过兰芷递来的白披风,一边低头系上玉石的扣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什么证据,说说吧。”

    云深看着她修长白嫩的手指裹着扣子,一时分不清哪里才是玉石。从下到上一个个系上,指甲反射出月牙一般柔和的光。

    “嗯?”南絮见对方没动静,忍不住催促。

    云深赶紧停止了心猿意马,“哦对,证据。那个——其实,也算不上,但是可以证明我当时真的去过寒山寺。”

    “怎么说?”

    “寒山寺西门,走进去是不是有一片茶树从?不远处能看见黄色的佛堂正殿,旁边是一座小钟楼?约好的那天早上,你是不是和好几个人一起,从山上采了一捧野花,里面有鲜亮的野菊?”

    南絮震惊地说不出话来,那天早晨的一切随着他的话语在眼前重建,连同那钟声和寒气中氤氲的花香。

    “对了,是不是头上还斜插了一朵茶花?红色的?”云深直直看进对方眼里,好像也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时刻。

    “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真的去了,我当时在那。但是来不及打招呼就……”云深没有别的办法,再次说了最直白的语言,“我今天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自从王主事走后,便没再敬称过陛下,好在对方似乎也没介意。

    南絮在震惊中背过身去,“我,我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需要多些时间来消化。”

    “好的,我等你!”云深瞬间开心的像个孩子,自打被带回天阶殿之后,他始终困在禁闭室的方寸之间,心也变得好小好小,只容得下南絮而已了。

    临跨出牢门前,女王转头看向他,“今天你和王主事的对质倒不是毫无价值,虽然谁也赢不了谁,但我已经想到好几个可以查证的方向了。”

    “好!”云深把这当做重逢以来南絮对他的第一次表扬。

    “走了啊。云——深。”

    纯白的披风离开了牢房,空间里突然暗下一大截。南絮转身前嘴角那一抹微笑,以及她再次清楚地吐出“云深”两个字,仿佛在他脑子里炸开了一大朵烟花。

    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而云深依然在原来的位置没动。室内空气中有她留下的馨香,生怕被自己搅动起来很快就散了。于是像凝视着南絮那样,云深凝视着她立过的空空的位置。

    出了教养坊,侍女在一旁躬身提着灯笼,兰芷扶女王上轿回寝宫。

    刚松开手,轿帘还未放下,女王突然说道:“兰芷,让你去打探云深的消息,花了多少时间?”

    “时间不久,三四个月便有了眉目。虽然耽搁到如今才真正找到人。”

    “三四个月是吗?怎么神通广大的教养坊,却是一直毫无消息呢?”

    “这……”兰芷思忖着。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见。”女王放下了轿帘。

    第二天,兰芷去勤政殿朝见的时候,收到了两个指令。其一是去教养坊调出当时搜寻云深的事件和出勤记录。第二件事,照陛下的原话“有些上不了台面”,让她随便找个什么人假扮盗贼夜里去王主事卧房搜一搜。目标则是她手里那一小块粉色布料,“看看,有没有类似带有菱形暗纹的衣裳”。

    兰芷领了命很快便行礼,消失在门口。

    女王独自坐着,再次悬荡起那杆倒挂的狼毫笔,木然地看着。等调查结果出来,事情会发生什么颠覆性的改变吗?但无论如何,有人骗了她。这个人,过去她深信只是云深,但经过昨天的事,似乎不再那么确定了。如果不仅仅是他,那么就还有父王,甚至哥哥。至少,从动机上,他们完全有理由来骗自己。为了让她和云深反目,为了让她留在天阶殿。

    想到那两个已经死去的亲人,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如果真的是他们,她甚至没有揭穿或者恨的机会。

    南絮突然很想见见母后,但她自从父王去世后,便去了苍蓝寺礼佛,仍未归来。接着,她想起了云深,想起了昨夜最后一眼他的样子。听到“活埋”之后,那心疼的感觉又复苏了,如果是真的,他所受的苦并不比自己少。如果是真的,至少当时他真的打算和自己一起离开,过新的生活。想到这,九尾鞭的响声没来由地冒出来折磨着她。

    不可否认,调查还没结果,但南絮心中的天平已经向相信云深的那边倾斜了。但或许是被欺骗太苦了,她生怕自己再掉进去一次,因而连“相信”也变成了很难的事。再相信,再发现被骗的话,掉进那无底的深渊里,还有再爬上来的一天吗?她可太知道那暗无天日、夜路漫长的滋味了。

    在屋里转了好几圈,突然她想起什么,表情终于轻松了些。利落地推开门,对侍者说道:

    “摆驾青松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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