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之音

    自太后回宫以后,前来拜见的人络绎不绝,南絮竟也等到晚上才能看见她。

    恭恭敬敬地奉上一杯茶,“这些人也真没眼力见,就知道打扰您。母后,快喝杯参茶。”

    太后接了茶杯,轻轻抿上一口,顿觉生津止渴。“都各有心思呗,主要还不是被陛下那个伟大的改制计划闹的。”眼见南絮已随意地坐在对面,把玩着桌上的玉兔摆件,那样子竟像极了小时候,终是笑着摇摇头,伸出一指点在了她脑袋上。“你这么晚了,过来又是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母后在苍蓝寺待了那么久,我陪得少。现在好不容易回来,就想陪陪您,像之前那样留宿不行吗?”

    “哦,是吗?陛下那位精贵的公子呢,不去陪了?”

    “哎呀,母后。把女儿想成什么人了。”南絮有些急了,“我已经让他搬到别处去了。您就不用挂怀了。”

    太后又饮了几口参茶,任由着南絮陪她扯些有的没的话题。直到洗漱完毕,换了睡衣,南絮始终没拿改制的事来磨她,倒是有些诧异。

    月光入户,映在地上是一窗棂的清霜。太后抚摸着女儿的眉眼,已是好久没有细细端详过了。

    “我,长得像母后吧?大家都这么说。”

    “嗯。不过,鼻子倒是像极了你父王——”

    南絮注意到说完“父王”两个字,母后的眼神凝滞了一会。

    “好快啊,父王都走了快一年了。”握住母亲的手,想把温暖传给她。“我在想,如果改制的事,父王还活着,他会怎么反应?”

    “他肯定不同意啊,说不定能直接砍了你。”太后不知为何,想起那人愤怒的样子居然轻笑出声。

    “对,父王的反应,我觉得肯定跟刚回来那天的您一模一样。”

    太后闻言突然瞪大了双眼,然后是可怕的沉默。她意识到一个事实:自己花一年时间在寺庙静心礼佛,其实是想离开日常的环境、抗拒时间的流逝,毕竟为亡人祈福的时刻感觉就好像他们都还活着一样。他是不是还活着?还活在自己的身体里?

    “今天来的人,是不是都在劝母后站在他们一边,反对改制啊?”

    “不全是。主要大家都是习惯了驽伊士的存在,突然说要改难以接受。”

    “可这世道就是不断变更的呀。他们习惯了被人伺候,习惯了风调雨顺,却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年景呢。”

    “其实,今日有人稍微提起财税的事。你跟母后说实话,真的那么紧张吗?”

    “这事父王恐怕是最知道的,可惜他还没来及做什么就……。女儿这边查抄了江南税收贪腐里面的几个大臣,但真收上来的钱也是杯水车薪。流年不利,偏偏水灾、旱灾都来了。明年不减税的话,就是百姓饿死、起义遍地,减税的话,朝廷怎么转下去都是个大问题。”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本是他们父子的事,如今却害的我们母女彻夜发愁了。”太后叹了一口气,却又摇摇头笑了。南絮看着母亲,也笑了,忍不住把脸靠在她肩上。

    “不改制的话,若是继续这么养着驽伊士我都良心不安。或许,也真养不起了。”

    “但怕激起他们的不满,更有想不到的变故啊。”

    “不怕,只要母后坚定站在我这边,暂时不会有问题的。况且女儿我新君登基,刚做出点事来,若是就这么偃旗息鼓了,今后还怎么服众。”

    “你这么说,好像完全把那个叫云深的摘了出来,丝毫没干系似的。”

    “母后!”

    “看吧,一提起这人,你刚才运筹帷幄的样子就消失了。”

    南絮一手绕着自己的长发,一手捏着衣角,声音比之前低了不少,“他……真挺好的。”

    太后看一眼她的表情,终于想起自己曾经帮助过他们在禁闭室相见,曾经希望他们走到一起。“真是孽缘呐。”

    “母后你知道吗?我这么个人,居然成了女王陛下。之前从没想过的。既然命运能开这么大的玩笑,我怎么不能给它点颜色瞧瞧?做这件事,不仅不伤天害理还利国利民,同时帮到我自己。就因为从前没人做过,习惯了以前的样子,就真的不行吗?”

    是了,就是这种感觉。太后想起来当时为什么愿意把钥匙递给云深让他们相见:她希望给南絮自由,让她选择自己的人生。不可否认是在弥补自己年轻时的缺憾吧。都做了女王反而要畏手畏脚,听凭别人摆布吗?此时,她可悲的意识到先帝和自己的一生,就是这样的一生,看似大权在握,其实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两人相对那感觉恍惚是在照镜子,镜中是多年前没有进宫,没有出嫁的自己。说起来人活一世,到底真正重要的是什么呢?“也罢,随你折腾吧。”

    南絮高兴地抱住了母亲。“您还想念父王吗?等这事过了消停些,一起去皇陵看看吧。”

    太后将手附在女儿手上,“好。去看看。”视线不知何时已模糊了,她想对不住这回又和你唱反调了,子闻。不过或许你会更高兴也说不定。然后看见那时时跟在自己左右的幻影,竟真的笑了,随即在一阵风中消散如烟。“我放你走了。”

    “睡吧?今日母后见了那许多人,肯定累了。”南絮说着起身去放下窗帘,之前为了放月光进来,特意开着的。她最后瞄一眼屋外,月亮的银辉更加夺目了。

    月落日升,悠悠的吱呀声中,一道卷帘被拉起。那人却是王主事,如今教养坊内人心惶惶,她一早起来也是心绪不宁。还没在桌上坐稳,忽听得有人敲门,“主事,有人给您送了一封信。”

    她并没有在等待什么信,空空的封面更是加深了她的疑惑。等看完信,凝重的眉头舒展了些,转身将信纸在蜡烛上点着。落款的“祁庆安”三个字最后才烧完,她便将灰烬都倒在花盆里了。

    看来今天得外出一趟了。此前一直感觉有人在暗中指点帮助,难道就是他吗?

    祁府的书房,一柱香烟徐徐升起。祁庆安客气地让人给王主事上了茶。

    “大人放心,我今日来,并无什么人知晓。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便是。”

    “主事果然爽快。”祁庆安抿了一口茶,“是这样的,之前奉陛下吩咐,祁某着手追查望月寨的反贼一事。你也知道,我这个位子上的前任可就是因为这件事被撤职的,我可不敢怠慢。只是,在查阅卷宗和审问相关人员的时候,发现其中有些蹊跷……”

    “这——,竟和教养坊有关系吗?”王主事扔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自然。不然祁某怎敢叨扰。”他站了起来,用极缓慢的速度边走边说,“当时据说是活捉了一位反贼首领的,也押送回了京城,但兵部大牢里却完全没有记录。这么重要的人,好像平白无故消失了一样。近日,查到一些线索,竟显示那人最终是进了教养坊的牢房。不知您是否知晓其中一二?”

    陛下应该早就把相关痕迹抹掉了,没想到他还是查到了,果然手段了得。“哦,原来是这个,确有此事。”

    “这么重要的犯人,为何竟收押在教养坊?”

    王主事瞥了他一眼,明白事情根本瞒不过。“因为那人,身份上确是驽伊士。”

    “哦,竟有这等奇事?”祁庆安有些激动,每一步都和他的猜测对上了,但心情算不上好。“不过,教养坊一向管理森严,驽伊士出逃这种事算是天大了。这么多年,也只听说过一两回。时间上能对得上的,莫非正是如今陛下跟前那位云深公子?”

    到了这个地步,王主事自然点头默认。

    却见祁庆安笑了起来,“抓反贼,没想到竟能抓到陛下身边去。李如海这老家伙居然一点没骗人。”笑过之后,却有些深重的苦涩浮上来,眼神暗得可怕,王主事也没再搭话。

    “明面上的证据都找不到了。不知王主事这边,是否有留下些什么?”

    “大人放心,我这人心细,当时就私下个人做了些记录备份。另外,教养坊里要想找的话,人证也是不少。”

    “如此甚好。就知道找您合作,是最轻松的。”

    看来他最先考虑的是那个挂名的李主事,满脑子浆糊的人,到现在还搞不清教养坊水深火热的情况,气定神闲着呢。“谢大人抬爱。眼下这情况,您比我更清楚。既然来找到我了,想必您也是不愿见到教养坊覆灭的。若是这能帮着度过此劫,大恩大德铭记在心,往后但凭大人差遣。”

    “哎,王主事言重了。教养坊怎么能听凭在下差遣呢,那必然是听陛下的。”祁庆安笑得滴水不漏。

    “啊,对对对。云深这件事可以用上吗?不知是否还有其他可以做的?”

    “看得出来水深火热了,王主事您竟心急如此了。祁某倒确实有些想法,可供参考。还请附耳过来。”

    离开时,王主事眉头比早上更加舒展了些,心间也宽阔不少。

    只是仍不知道祁庆安愿意出手相助的真实理由。真是为了追查反贼交差的话,既然知晓了是陛下的意思便应该识趣地假装不知。但他话里话外都是陛下,提起云深时有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恨意,果然还是和陛下有关?结合以往的少许听闻,她心头浮现了一种可能,直叹气笑了笑。若真是这样,自己这断情绝爱的人,倒是被他们这一帮痴男怨女牵扯缠绕着,始终不能脱身啊。

    且不管了,度过眼下再说吧。

    王主事放下轿帘,眯着眼养神,那顶黑轿子摇摇晃晃在城里饶了好几圈才回到天阶殿去。其时,天色已经暗了,宫灯一盏盏点亮。

    不久,在教养坊中云深的住处,屋内的灯却陡然熄灭了。他近日无聊得很,索性歇息得早。

    躺在床上,想起今天风洛又过来找他切磋,自己好几回走神。“公子,你再这样心不在焉的,下回我真能赢你”。那人颇有几分取笑的意思。他知道,自从搬离公主府之后,自己就一直这样。别人所讲“丢了三魂七魄”,不过也就是如此吧。

    熟悉的黑暗中,他熟练得想念着南絮。那天早上为了怕当面道别反惹得彼此伤心,所以选择了不告而别。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现在想想,有些后悔,这不是等于白白错失了一些相处的时间吗?本来可以再多躺一会,牵手,一起吃早饭的。

    她此刻在干什么呢?才用完晚膳?还是白天比较忙没顾得上吃?也不知道太后有没有继续为难她,可千万别再罚跪了。桂花用来泡茶了吗,不知道好不好喝。什么时候能回去呢?还是明天找个什么借口去看她?不行,才分开几天呢,让太后瞧见不高兴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思来想去,辗转反侧,哪个姿势都不舒服。忽而瞥见床边一抹雪白的丝绸腰带——还是那回装病时用到的。他轻轻拿起腰带,想起自己曾用它绑过南絮的手腕,就在这张床上。那时她从对面蹭过来,拿下巴抵磨自己的下巴,还被胡子扎到了。想到这里,不禁笑出了声,手上抚摸着腰带的动作缓慢慎重,宛如在抚摸她的皮肤……

    突然,一声不和谐的响动将思绪打断,像是砸在窗户上的小石子。下了床,站在窗边,却又没动静了。正准备转身回去时,却听见“布谷——布谷——”的声音,这鸟怎么感觉贴在窗外了。

    不对,不是鸟,是人的声音!

    是南絮!

    猛地打开窗,果然见那美人提着一盏琉璃灯立在月光下,正歪头朝他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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