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与鲜血

    “公子明鉴,寒木此人果然用心不良。我们有断断续续地偷听到一些……”风洛说到这,脸色犯难起来,手上竟有些颤抖。

    “偷听到什么?”

    “一开始我都不敢相信,以为是弄错了或者误会什么的。毕竟,怎么能——”

    “你直说吧,别卖关子了。”云深十指泛红,嘴唇都快被自己咬出血。

    “他和那个桑景,准备用巫蛊害陛下,还是情蛊。”见云深有点懵,怕他不信,继续补充道:“千真万确。昨天夜里,我跟踪他们俩,发现竟去了教养坊废弃的旧祭坛,你知道的,那里八百年没人去过了。他们在其中开辟出一间密室,我怕被发现,只匆匆一瞥。但错不了的,里面灯火通明、香烟四起,挂着幡旗,下方供着蛊坛。那个桑景念念有词,往,往一些女子衣物上,洒着什么水。”

    风洛说到女子衣物时吞吞吐吐,脸都涨红了。云深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下意识一拳锤在桌上。鱼缸中的水震动起来,金鱼被吓得慌忙加快游动,鲜红的影子。

    在教养坊,眼下这个时刻,寒木居然正在设计做着这样的事。他真的疯了,完全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了。难道是上次的行动激怒了他?他果真知道怎样最能伤害自己了。

    无论如何,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阻止他。那巫蛊之术若是真成了,云深连想都不敢想。偏偏现在又不是可以动粗的时候,不然早就冲去青松阁了。

    “公子,现在……是不是该报告,至少报告给兰芷侍官?”

    云深摆了摆手,他始终不希望这件事被南絮知道——就只当是调皮的老鹰叼走了衣裳不挺好的吗? “我先去那地方看看,想办法毁了他们的密室。要是没成,或者明天早上你联系不到我,就立刻去汇报吧。”

    “好。”

    “我下午就过去,你到时候找几个人拖住寒木他们。”

    云深出门的时候,北风呼啸,路旁的树木都落光了叶子。干枯的树枝在风里发出簌簌的摩擦声。

    根据风洛的描述,很快找到了地方。经过一长段的阴湿幽暗,推开石门,只见满室烛火莹莹。

    让人毛骨悚然的气味扑面而来。画着奇怪图像的几本书摊开着,漆黑的蛊坛泛着光隐约有虫足爬行的声音,长长的幡旗几乎垂地,旁边还有许多差不多长的黄色、红色绸带。白玉的研钵里,草药模糊一团,墙角边还靠着两把镶了宝石的剑。当看见那藕粉色的衣裳时,云深的眼被深深灼烧了,那上面湿润的痕迹看起来肮脏极了。

    然后在一旁,有一本画册样的东西,相比屋里的其他东西倒是新的过分。他以为又是什么巫蛊方面的小书,随意伸手翻开,却被吓了一跳:竟是春宫图!小册子被扔出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画中人有些熟悉,一种更强烈的厌恶和愤怒涌上心头。咽了口水喘着粗气,鼓起勇气再次翻开。果然没感觉错!他竟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焦急的脚步声。难道是寒木?风洛他们没拖住?

    云深眼疾手快地撩开灯笼罩子,取了一点明火,点着了几乎拖地的幡旗。又将整个灯盏扔到粉色衣服上。正拿着小册子撕下一页往火里丢的时候——人进来了,果然是寒木。

    他冲动地拿起宝剑,立刻抵在寒木肩头。火舌在身后渐渐上涨,热量越来越高。

    寒木瞪大了眼,他不知道云深手里丢下的小册子是哪里来的,一页飘到脚下,居然是春宫图。而他手里的宝剑又是怎么回事,上次屠杀事件后,教养坊里明明禁止使用铁质兵器。他是从哪找来的?等看到墙角还剩下一把剑,才明白过来,并不是云深从外面带来的。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居然——我跟你说过吧,不准再打她的主意。”云深狠狠揪住他的衣领。

    “你能奈我何呢?难道真能一剑杀了我?”寒木拂了拂衣袖,“况且,现在你身后全烧了,证据都没有了。”

    云深放下剑,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寒木撑起身体,一手抹去嘴角的鲜血,直勾勾看着,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口露了出来。那是为了加速炼蛊,逼着桑景取他的血喂养毒虫造成的。“哈哈,你果然还是不敢吧。”他垂下眼眸,意识到这回又失败了,明明再有一天就好。又是被云深搅了局——每回都是他。

    身后的热气灼人难耐,云深拖着他往外走去。见他不动,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瞳孔放大,松了手——“随你的便吧,死在火里我巴不得。”

    寒木被这句话惊醒,呛了一声,也走出密室。

    怀抱着那柄宝剑,寒木就在身后,云深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南絮叮嘱过他一定要万分忍耐,但难道真的就让这人继续逍遥?他做的那些事明明死一百次都不够赎罪。手掌握住剑鞘,发出微微的声响。终是忍不住,回头又给了他一拳——寒木本就敌不过他,手上留下那些伤口后人有些虚,更没有招架之力。

    “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害过你吗?居然用这种法子。你不配为人。”

    寒木闭上眼,却始终看见密室里在热气中飘飞的纸片、布条,以及崩裂开的蛊坛。功亏一篑,再也没有机会了。睁开眼时全是灼烧的疯狂,他再也不考虑任何以后了,今天必须在这里,全部了结。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也说不定。

    “她没有哪里对不起我,但是她蠢,有眼无珠,选错了人。我不配为人,你就配吗?为什么我敢这么做,能这么做,就是因为……”。寒木的声音放缓放轻,眼睛红得仿佛也要流血,“因为……她选了你这样,最无能的男人。”

    “你——”云深被刺激地失去了理智,眼前一片漆黑,拳头如雨点一般落在他身上。但这疯狂并不像寒木以为的那样会一直持续下去,他突然退了几步,背对寒木,捏紧拳头,喘着粗气。无论如何,眼下不能真的让他死在自己手上。

    这时,寒木瞥见一个身影闪过,忽然明白密室里多出来的春宫画和宝剑是怎么回事了。可惜啊,那人棋差一招,云深的忍耐力看来是超出常人的。如果没猜错的话,看好戏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可惜,这主角还没准备好。怎么办呢?祁庆安啊,祁庆安,到头来还要我帮你。

    “怎么停下了?云深,你知道吗,也只有你这样无能的男人,才能忍得下去。”

    “闭嘴!”云深丢下剑,已准备转身离开。

    “对了,你在密室里有没有见着一件藕粉色的衣裳啊?”寒木拍拍身上的灰,作势要站起来,余光中果然看见他停下了脚步。“我可是见过,还闻过,摸过,那香气倒现在都忘不了。还有那触感,就和……就和女人的皮肤一样。”

    云深掉头快步靠近他,掐着脖子,将人逼到树干上,“说了让你闭嘴!”

    “我不仅要说,我还要和别人分享。待会回去了,就找桑景他们一起聊聊。”刚说完,肚子上狠狠挨了一拳,鲜血从牙缝中涌出。

    云深丢下倒地的人,刚走出没几步,又听见寒木的叫嚣。

    “你摆脱不了我,她也摆脱不了我。只要我还活着……”寒木一瘸一拐地朝他走过去,“我已经知道这东西怎么弄了,可以让女人失了心智,对人百依百顺。只要我还活着,这样的事就会继续发生,材料都可以弄到,总有一回能得手。改制了更好,到时候天南地北的,你可找不到我把她骗去哪——”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柄宝剑穿透胸膛,鲜血汩汩而流了。

    云深感觉到他的心脏在剑下拼命搏动了几下,终于停止了。把剑拔出来,红色的液体顺着剑刃成股流下,他的白衣和黑发上也沾染了血迹。这场景如果发生在两年前的决斗台上该有多好,错过了时机,一次次,一次次,被他蹉跎至此。

    云深表情肃杀,胸膛起伏,但持剑的手却稳如泰山。好一会,他才想起来——本该继续忍耐的,南絮的叮嘱,被打破了。因而双手颤抖起来,无措地看向四周。

    然后他就看到了祁庆安。

    祁庆安出现其实有一会了,他之前去密室确认了春宫画册那些全都烧的没影了才上来。只来得及看到寒木咽气前的最后一个眼神。尽管他们并不熟,尽管没有语言,但他就是懂了那眼神里丰富的意思。

    于是他走上前去。

    “你什么时候来的?”在云深恐慌的询问中,祁庆安将他手里的剑刺向自己左肩。“来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如果说杀了一个驽伊士,陛下还能为他辩解逃脱的话,那么当着众人的面,伤了朝廷重臣呢?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必须让云深永世不得翻身,再没有继续留下的可能。

    话音刚落,云深便看见南絮从拐角出现,跟在她身后的是浩浩荡荡的臣子。从他们的角度看过来,是一棵顶天立地的枯树,不远处倒地的寒木,鲜血流了一地。然后是云深,他的剑刚从祁庆安身上拔出,还滴着血,身上白衣也红了一大片。再然后就是祁庆安,他倒地捂住伤口,指着云深:“你,你,为什么?”

    “我,我没有。是他自己夺过剑……”云深说这话时,却是看着南絮,剑已被丢弃一旁。

    文武百官都吓得魂不附体,但没能拉住女王陛下。“愣着干什么,快叫太医院来担架,抬祁大人去治伤!”南絮先是扶起了祁庆安,那人满头冒冷汗,在晕过去之前深深看了她一眼。

    接着女王走近云深,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遍,又看看周围,“怎么会这样,你杀了寒木?他怎么你了?”

    “他——”云深回想起那些事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从一开始的初衷就是为了不让你知道。“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南絮摇摇他的肩膀,靠近耳边低语,“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吗?”

    果然身后沸腾起来。

    “教养坊又出这种血腥事件,是不祥之兆,改制之事,还请陛下三思。”

    “驽伊士云深不仅残害同门,还妄图加害朝廷命官,请陛下严惩!切不可再因私忘公啊。”

    “此前巫蛊事件的凶手还没找到,这次又出这种事,恐民怨再起啊陛下。”

    兰芷沉默地立在众人中,伸手摸了摸袖中已藏着拟好的改制诏书。按照陛下意思,今日来教养坊视察走个过场,便能顺利当众颁布了。没想到眼前竟又出了这样的事。都怪自己一直没能找出来下蛊之人,她看了南絮一眼,胸口闷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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