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凝结时

    祁庆安半夜听到敲门声,第一反应便是教养坊的人,但想着王主事他们都被软禁了,会是谁呢?“在下寒木。”

    声音是一个男子,自称有王主事的信件。

    他听王主事说起过这个名字。开门后,进来一位翩翩佳公子,纵使一身黑色夜行衣也掩不住他周身的风华气韵。祁庆安明白过来了,这是一位驽伊士——居然能在大晚上离开天阶殿,其胆量和能力叫人不得不惊讶。看来,教养坊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啊。

    信中并无什么特殊内容,不过是催促他赶紧想办法让陛下停止改制,让教养坊恢复原样。居然拿他们往来的证据做要挟!“鄙人一生心血皆在教养坊,若就此覆灭,则必是什么都不怕,要拉上所有人一起下水,鱼死网破的。”

    祁庆安讨厌被威胁,但目前也只好安抚。“你回去告诉她,正在办,没那么容易,稍微耐心等等。望月寨的牌刚打出去。”

    “好,多谢大人费心了。”寒木说着就要离去,给人感觉他不是特地来的,而是顺便帮王主事的忙而已。

    “哎,等等——”

    “还有何事?”

    “巫蛊的事,陛下已经起疑心了,正在加紧查办。最近……你们都收敛点。”祁庆安压低了声音,但怒气不减,“当初和她说了,不能用这种阴毒不祥的法子,就是不听。”

    寒木勾唇一笑,眼角却依然冷漠,“有些事,她可做不了主。”

    “什么?难道是你?”祁庆安不得不再次正视了寒木,明明是最低贱的身份,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倒是和云深那家伙有几分像。关于这位寒木公子的传言也不少,他和南絮之间不是也有一段纠缠不清的过往吗。“总之,你们得加倍小心,什么都别做。现在是关键时期。”

    “我当然知道是关键时期,不牢大人费心。”他褪下了对方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正是关键时期,才需要关键行动。”

    祁庆安还来不及理解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人便扬长而去了。眼神中的癫狂无畏,背影的决绝果断,都让祁庆安心生不安。“关键行动?他难道还想干什么?”在房中转了几圈,蓦地留意到地上多了一株杂草,锯齿状的叶子,灰白饱满的穗子。不可能是被风吹进来的,想必是从寒木身上掉落的。

    他将杂草放在桌子上,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第二天早上,突然灵光乍现。尽管没有证据但他就是明白这不是一种猜想,还是一个事实——寒木那伙人会下第二次蛊。

    那么,对象是谁呢?他的目的是什么?赶紧穿戴整齐出了卧房,吩咐亲信,把教养坊里所有的眼线都启动起来,重点跟踪寒木其人的行踪。

    屋外寒风阵阵,落木纷纷,黑云从头顶压下来。就算是内心坦荡,毫无挂碍的人在这样的天气里,也会感觉苦寒凄惶,更何况是他这样的呢?

    不出几天,探子回复的信息,已经让祁庆安猜到了事情的全貌。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一个驽伊士,居然大胆到要用巫蛊之术来玷污陛下!那不起眼的杂草竟是相思药的原料,甚至还偷了陛下贴身的亵衣?镇纸被狠狠摔落,昨天晚上就不该让他走出这间屋子!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但盛怒之下,有另一种不可忽视的情绪——他想起了自己锁在箱子里的那些画。未着寸缕、姿态万千,在漆黑的箱子里,被禁锢的自己的灵魂,其实想做的是和寒木差不多的事吧。甚至更卑鄙些也说不定。但无疑,自己是更懦弱的那一个,只敢在纸上一遍遍地描摹、幻想。思及此,寒木这个人的果敢狂放倒是叫人印象深刻。他居然真的敢?

    当然做这种事的男人难道不是最差劲的吗?等于他承认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没有办法得到那个想要的女子,因而借助一些巫蛊药物或者幻想。祁庆安忽然大笑起来,走近那个带锁的箱子,打开并取出一张张画纸——边笑边撕碎。像雪片一样飘飞在空中的,是她的眼、唇、手指、肚脐、锁骨和朱砂痣……

    当然,自己和他还是不一样的。他不是驽伊士,他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礼部那些大人们不是说他们绝配吗?只不过,只不过,还需要些耐心罢了。他可以等。

    一张张画取出、撕碎,再次低头时,居然看见了唯一一张画中人穿了衣服的。啊,他都忘了,是什么时候画的了。长发垂肩、明眸善睐、层层叠叠的衣裙雍容华贵,既像是初见的时候,也像唱《扬之水》的那天。这样素静端方的南絮,夹在数不清忸怩纠缠的姿态中,始终没变。

    不敢想象,万一让寒木那小子真的成功了会怎么样?一个云深还不够,居然又来一个?祁庆安终于冷静了下来,想着如何才能阻止他,不对,更重要的是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自己不好主动揭发,可以让教养坊里其他人做,或者假装无意漏点线索给兰芷,她也算聪明很快就能查到。但这些似乎都不是最好的方法。

    一个想法冒了出来,虽然还不十分详细,却像种子那样不断往心里扎下深根。不要漏给兰芷,不如漏给……云深公子好了。

    一抹笑意浮上嘴角,他惊讶地发现,这样不仅可以收拾寒木,更关键地——能同时收拾云深。顷刻间,事情翻转到了好的一面,回想昨夜寒木敲门的身影,简直就是福星降临。手指在桌面上富有节奏地敲击着,自得地挑了挑眉,笑意更深了。

    被他惦记的云深此刻毫不知情。只是向往常那样,给南絮写着信。天气再次冷了下来,这回真的入冬了。他始终想着,下一回再见南絮会是什么时候,今年的初雪什么时候来。

    南絮之前在信中突然问起他是不是前些日子被人下了毒,还去找寒木打架了。“那天晚上肋骨间的淤青,想必就是当时留下的?”他只好据实回答,又说不想让她为这件事操心所以没提。南絮于是回复说,等这段时间过去之后她自会去处理寒木,现在请他万事忍耐,决不能再轻举妄动。

    是了,云深当然知道。寒木虽然可恶,但话没说错,现在教养坊里的一举一动都被天下人盯着。特别是这几天,两位主事被软禁了,空气中充满了肃杀的氛围,像有什么在人们看不到的高空中默默酝酿着。就像雪到来之前,天空中冰晶聚集凝结的那种沉默凛然。

    另一方面,南絮失踪的亵衣在云深心里始终没过去,可能真的只是被老鹰叼走了吗?如果不是,那是什么人,他究竟想干什么?必不会是什么好事了。因为始终想着这些事,在跑马场骑得不算痛快,没几圈便歇了下来。

    风洛有些诧异,“这就不骑了?不像公子平日的风格呀。”说着他也下了马,“你有心事。”

    “算你说对了吧。能问几个问题吗?”

    “当然。”

    “上回那个发疯乱杀人的,后来调查说是被巫蛊操纵的,但下蛊的人是不是还没查出来?”

    “是,挺难的。兰芷侍官一直再查,主事他们被软禁之后,偶尔会叫我去帮忙,稍微知道一些。”风洛一手牵着缰绳,忍不住感叹,“究竟是什么人呢,居然用这种手段。”

    “你对巫蛊有了解吗?”

    “之前不太懂,最近稍微有了些接触。有位苗疆蛊王一直跟着兰芷大人,从他口中了解了一点。怎么说呢?分很多种,杀人蛊,情蛊,忘忧蛊等等,不同的功效。然后一般就是有养蛊虫的,还需要许多草药做引子,有时候甚至需要拿到人的血、指甲、头发、贴身衣物这些呢。”

    “贴身衣物?”云深的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般,不祥的预感瞬间散布全身。难道盯着南絮的那双眼,不仅是猥琐下流的,竟还如此阴狠?

    “嗯,这种一般就是情蛊了。有的单纯让被下蛊的人和自己欢好,有的还能让对方一生迷恋自己矢志不渝呢。”

    简单两句话在脑海中形成了爆炸般的效果,让南絮和别人欢好?迷恋别人矢志不渝?云深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牙都要咬碎了,眉毛紧皱,胸口起伏不断。到底是谁?

    “风洛,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公子有事尽管吩咐,还提什么拜托。”

    “你能让你那些兄弟,最近多盯着些寒木的行踪吗?”

    “当然可以。不过因为他不算坚定反对改制那一派的,没有重点关注。公子你是觉得……”

    云深摇摇头,“我不确定,说不好。但他绝对不是省油的灯,就当是帮我个人的忙吧。”主要是寒木有个叫桑景的死党,如果说教养坊里有谁最可能和巫蛊扯上关系,那么就是他了。不过,别人没在他身上吃过亏的或许不会相信,他也就没有多说。

    “好。所以,也不通知兰芷侍官吗?”

    “先不通知吧。”他觉得如果兰芷知道了,南絮很快也会知道。那样龌龊的事,即便只是听说,都感觉会弄脏了她。

    况且,现在是一分把握也没有,真只是老鹰引起的虚惊就更好了。怀疑寒木主要是因为明确知道他恨自己,以及他对南絮可能抱有不轨的想法。但有没有可能,诺大的教养坊,这样的人其实不少呢?这么想着,一阵风迎面吹来,寒意从头到脚把云深浇了个遍。

    于是那天的信里,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南絮最近一定要注意饮食,不乱吃东西,出门必须有人护送。甚至忍不住,约公主府的翠柳出来谈了谈,从亵衣失踪开始说起,让她务必加强府内管理,物件不可再丢,饮食更是绝对不能经过信不过之人的手。

    惹得翠柳捂嘴而笑,“公子,您倒真是,比奴婢们还细心呢。”

    云深分不清她是取笑还是欣慰,只得讪讪道,“总之,拜托姐姐多注意了。还有,我说的这些,不用告诉陛下。”

    冰晶在空中凝结,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南絮信中说已经穿上那件五彩烫金的狐裘了,还特地叫人给他送了一件来。日子似乎平安无事,云深抚摸着狐裘光滑的皮毛,想着一直平安无事下去就好了。

    谁知屋外突然传来风洛的声音。脚步也有些慌张。

    “公子,您让我查的……”

    居然这么快就有眉目了?云深看着他凝重的眼神,一口气往下腹沉落,只希望这消息是他能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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