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带我去哪里？”
云深没有回答，只是牵着她的手说：“今天阳光真好啊。”
是的，阳光很好，暖洋洋洒在身上。走在崎岖的小道上，隔着分乱的杂草和灌木丛，看见不远处深蓝色的大河波光粼粼。“今天不着急，我们慢慢走去渡口边，再骑马吧。虽说水性不佳，你昨天也是真能游啊，还有不短的路走呢。”
“干嘛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在犹豫是应该把你留在府里，还是带上一起走？”
“你要走，去哪？”
“要出兵打仗了。”云深说话时，刚好一艘船从眼前经过，向他们鸣笛示意。“早就制定好的作战计划，现在条件终于成熟，可以行动了。”他望了南絮一眼，没提粮草和舒悦的事，“你不喜欢听这些吧，我不说了。”
“我不喜欢打仗。”
“你不用喜欢。喜欢我就行了。”他弯下腰，双手搭在她肩上，笑眯眯平视着南絮。
“看来你很喜欢打仗？”
云深双手抱在胸前思忖起来，“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如果不打仗的话，我根本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和你站在一起。”
“我不是和你站在一起，我是被你绑着，根本走不开。”南絮侧过脸去。
“好端端的，又说这些干什么？”云深知道她还心有芥蒂，但眼下只想好好享受冬日暖阳，一把揽过南絮的肩与她靠在一起：“等仗打完了，我们就成亲，好不好？之前那么多年，我们不是都在等这样的时候吗？我知道你没忘了我，心里也没有别人。”
南絮叹了一口气，“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且不提舒悦了，你敢告诉你那些下属兄弟，我到底是谁吗？”
“我不需要告诉他们任何人。你就是你，是我心爱的女人，这就够了。”
“我不知道，我觉得很乱……”
云深摸了摸她的脸，“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交给我。”十指紧扣，和煦的风吹过来，他看向南絮，“至少眼下谁都打扰不到我们。阳光这么好，想些乱七八糟的，都是浪费。”
云深笑了。他的侧脸闪烁着某种让过去的她陷进去并日渐沉迷的东西，到如今依旧没变。她也笑了，是的，至少在眼下，一切看起来没那么糟。
走在大路上，阳光灿烂，道路、房舍、树木、行人都铮铮有力地发着光。他们手牵手，毫无顾忌地走在一起，谁也不认识他们，更没有人会跳出来指责他们——天阶殿里那么多日子的相处，竟从没有过这样坦荡的一刻。鸟儿在林间飞过，偶尔叫唤几声，也都好似是祝福——好像他们本该如此。
时间如河水流淌，永不停歇。熟悉的渡口，小路，将军府——那晚出逃时惊心动魄走过的路线全部倒退重来了一遍。云深骑在马上，从身后拥着她，似乎志得意满。南絮却不得不在途中每一处细节里反复感受自己的失败无力。
果然又回到了那座别院。不同的是，戒备森严，连爬过的蚂蚁都要被查问一番——如果说原来她还可以算是“住”在这里的话，眼下明显是被“软禁”了。
“先在这待几天。”他说的轻飘飘，“等确定你不再想逃走的时候，外面这些守卫都会撤掉的。”然后就走了，似乎真的很忙，正如他所言，“要打仗了”。
服侍南絮的小丫头们，每每端上精致的菜肴果品或者送来新衣服时，总露出艳羡的目光：
“将军对姑娘可真好啊。”
“之前都以为将军是个不近人情的，没想到也有这么用心的时候。”
“姑娘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呀，怎么看着却不大高兴？”
是的，她不高兴，高兴不起来。始终有什么横亘在心里，毛毛糙糙地来回摩擦着，搅得人没法舒坦。
他总在晚上临睡前来看看她，倒是顾忌着院中耳目众多，反不似在外借宿时那般急切无礼。那天来的比平时更晚一些。
“怎么，听说今日晚饭又没吃？”云深摸着她的侧脸，“才几天啊，看着都清减了些。”
“我没胃口，吃不下。”
云深没说话，站了起来，朝窗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自从那天在外借宿，解开了五年前的误会，他高兴极了，气血旺盛浑身通畅，感觉世上从此没什么能难得住他。但南絮似乎却并不是这样。
“到底怎么做，你才能开心起来呢？从前不是你说的，只要和我在一起就很好了吗？”
“可是，我不想这样，做你的笼中鸟，金丝雀。”
“在天阶殿时，你以为我的处境不是这样吗？”云深叹了口气，还是坐了下来面对着她，“现在只是暂时的，我只是害怕你逃走。而且，我说过等仗打完了，我们就……”
南絮先是心头一惊，接着又觉得还是不一样的，现在的自己和当时在天阶殿的云深，是不一样的。到底哪里不一样，千头万绪一下子却说不出来。“我当时，是这样对你的吗？你真的觉得是这样吗？”
“情势毕竟不同，我当时可是死心塌地留——哎，好了，别哭别哭。这段日子都快把半辈子的眼泪掉光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不光这一件事，反正我心里很乱。”
“没事，乱就乱吧。毕竟离开天阶殿这么大的事呢，没听讲过‘离乱之苦’吗？但是饭不能不吃。”他把人搂进怀里。事实上，对于最近抽不出太多时间陪她，云深有些自责。确实是情势，似乎一直在乱哄哄地跳跃着，总是没有可以好好坐下来执手谈心的时候，但她毕竟在他身边了，总是忍不住想念。
“来人，再上一碗粥。我喂你好不好？”
南絮在他怀里小声吐槽“离乱之苦还不都是你造成的”，但终究点了点头。这个男人好像真的是一个奇迹——她本以为会吵起来的，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发展。突然明白了，如果不是对他抱有无法割舍的眷恋，心中的烦乱会减少一半以上。
断断续续地，一碗粥竟喝完了。“看，这不是能吃吗？总不会以后每次都要我来喂吧，宝贝？”云深放下碗，笑着看她。
南絮羞赧地低下头，干咳两声，“天色不早了。你不回去吗？”
“真是绝情啊。刚服侍完，立马就要赶人家走？”云深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
“你后天就出发吗？”
“嗯。虽舍不得，但还是太危险，你就留在这吧。我会尽快回来的。”
“知道危险，你还要去？”
云深一边抚摸她的长发，一边轻轻嗅着，“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你只要安心等我回来就好。”
南絮目送着他走出门，走过中庭，脚踏在金黄色的落叶上。但下一秒，却转身折返回来了。
“其实，我在想，从一开始你就一直问，我到底想干什么？但我从来没问，你，想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接下来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其实说出这番话很危险，但云深意识到这是唯一真正让南絮开心起来的方法。因为怕自己反悔，跑得太快，说话时竟有些喘。
南絮有些错愕，“成王败寇，本来就是胜利者才有资格说他想干什么呀。”
“但我现在在问你。”他有些紧张，袖口中的手握紧了拳头，“你想重新回天阶殿做女王吗？还是也有一点点想留在这和我一起呢？”
“我不想回天阶殿，从来都不想。”
云深正高兴地握住她的手，却听见南絮继续说：“但我也不想呆在这。我现在最想去找母后，她一定很担心我。自从把她送出天阶殿之后，就没再见过面，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却音信全无……她不知道有多揪心。”
“是吗？所以你才一直想逃？”
“嗯，我没法安心地待着。”
“这兵荒马乱的，你怎么去找她？而且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的姑娘走在路上会被太多人惦记吗？”
“我不怕。在你之前，根本没人拦得住我。”
云深懒得说她误把幸运当成实力了。“算了，我叫人一路护送你过去吧。雨山岛，是吗？”
“你知道？不对，你真的愿意放我走？”
“有一个条件——不准和任何别的男人亲近，等我去找你。正好，反正这段时间见不到，你在这里和在雨山岛，对我没差别。”
“你真的愿意？不是骗我吧？”南絮好像幸福地要飞起来了，内心最后一丝谨慎拽着她才没脱离地面。云深真的，是她的奇迹。
“真的”，云深将人拥入怀中，捋着她的长发，“不骗你。不过，如果你答应这个条件的话，是不是可以默认为，到时候我们会在雨山岛举行婚礼？”
“什么啊？”南絮脸上发烫起来，她上一次认真想“婚礼”两个字还是在思珞表姐出嫁的时候，而现在人家的孩子都多大了。
“答不答应，答不答应？”云深假装挠她的痒痒，月色下两人笑作一团。
到了分别的日子，将军府门口，两队人马。云深让她先走，一身戎装立在马上目送着南絮上了轿，从小窗口里伸出头来，跟自己挥手。就算是，说好了在要雨山岛再见，就算是昨夜温存缱绻还没散尽，但要和她分别，原来还是这么酸涩。
他过了五年没有她的生活，如今重逢才不到一个多月，但似乎已经适应了每天见到她，听她说话，闻到她的香气。轿子晃悠悠地抬起，走远了，云深却感觉没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往前看是一片空洞。
又把那只青色的平安扣带上了，她说的，可以保他平安。北风猎猎，白日当头，他终于承认自己也不喜欢打仗。掉转马头，朝着南絮的反方向前进时，咬紧牙关，告诉自己：这绝对是最后一次跟她分开了。
三日后，在营地。云深刚听完附近地形的汇报，回到帐篷内，想着南絮他们一行人不知到了哪里。大约还有好几日才能到雨山岛吧，不过这会应该是坐上船了。忽然，门外有急报传来。
“将军，护送南絮姑娘的人马，传信来说——姑娘她，半路被人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