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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落山前,罗嘉峪和封泽都遣人回府交代了自己今晚留宿武家。不为其他,他们当时谋划时没想到战线会拉这么长,约定的地点是武家,这时不好再更改。

    黑夜彻底来临前,终于来了消息。

    还是王姑娘和钟钰亲自带来的,此时王姑娘已然舍去陆千仪的模样,回归自己本身的装扮。

    王姑娘:“罗小姐放心,陆家那些人对我没有丝毫起疑,非常信任我,把陆家所有暗处生意都呈现给我。惊寥阁的人顺藤摸瓜全部拿下了,已经都按照您的吩咐处置了。”

    嘉峪:“辛苦二位了,宵禁已下,二位在武家凑合一晚吧。”

    眼瞧着王姑娘和钟钰走了,武玄霜问道:“怎么事情都解决了,你看着还不太高兴呢?”

    罗嘉峪想起王姑娘附身耳语她的话,咬牙冷笑道:“是我小瞧陆家了,原来只以为他们开妓院,设赌坊,养暗娼,没想到还沾手了盐铁生意。”

    “当朝允许民间自发开采和经营盐业,官府也不收盐税,陆家把长安近州县处的盐业都把控在手里,还借着洛阳水患和瘟疫,坐地涨价。大唐好好的盐业居然让一个小小的陆家给搅和了。”

    当朝建立之初,许多制度沿袭隋朝,其中就包括盐业。隋文帝时经济稳定,农业税可以应付财政支出,所以将从北周以来的税盐取消了。当朝初建,虽然百废待兴,但是朝延节俭开支,所以也是以减税减负为主,盐业无税便就此沿袭下来。

    盐无税,民间少不了有些盐商奇货可居,待价而沽,但都是些小打小闹,触不了国本。但陆家就不同了。陆家一是有钱,二是有势,稍稍用些手段便可在一方翻云覆雨。

    盐业自古是百姓生存大计,所以长安商会早有铁令,绝不允许私自垄断民间盐业。

    武玄霜:“这罪过大了。既然你没打算告官,就以这个罪名让我阿耶在商会下驱逐令,也好对商会有个交代。”

    封泽:“好办法,这样做也合情合理。”

    嘉峪当然同意,武玄霜见彼此再没有话说,便让丫鬟小厮带他们各自去偏房。

    嘉峪和封泽临走前还去看了眼陆千仪。郝勇和左朗给陆千仪灌了些蒙汗药,她一下午都昏昏沉沉睡着,有人靠近也不见动弹。

    封泽将留在武家的人都召集过来,嘱咐人今夜务必守牢这间房。

    再三核对检查确认后,两人各自回房。

    嘉峪一切打理好,回房却没急着躺下,一天殚精竭虑,临到夜里却越发精神。

    她推开窗,感受夜风徐徐吹过,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无端想起许多事来。皓月千里,皎洁万年,无论是西域还是中原,从前或是现在,都亦然。

    多年前她还是个小女孩时,阿娘还在时,她就是这样静静躺在阿娘怀里望着头顶一轮明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长大成人,却还是依恋阿娘的怀抱。

    嘉峪对着孤月遥遥祭拜:阿娘,今日我终于除去了陆家,可接下来该怎么办?您教导我,纵使商人位于末层,也不可随意自轻自贱。罗家明明自立自爱,自强本分,当朝吏治清明,文化繁盛,商贸发达,为何还会落得如此地步?

    白天太辛苦,晚上又没睡好,所以第二日,嘉峪没能早起,等她悠悠转醒,早已日上三竿

    门外丫鬟听见动静,进门端了热水,拿了小食,然后又利落出去。门开开合合几瞬,嘉峪瞥见屋外日头,骄阳如火,艳阳高照,大概已经是正午。

    罗嘉峪洗漱好,挑挑拣拣吃了些东西,检查了一下仪容妥当,就出门朝正堂方向去了。

    一路上罗嘉峪看见丫鬟小厮还在忙着收拾昨日的纳征礼各处,一院子洗洗刷刷,吵吵闹闹比昨日宴席还要热闹。

    虽是正午,但离午膳还有些时间,正堂没见武家人,只有一个封泽。

    封泽面朝屏风,正细细观赏,似乎对屏风上的四季山水画很感兴趣。

    嘉峪进门时已经小心地放轻脚步了,但封泽还是在她踏进门槛的第一步就听到了。

    既然已经惊动了他,嘉峪也不再虚浮步子:“我这轻功好歹练了许多年,怎么离你这么远也瞒不过。”

    封泽还是昨日一身袍衫:“不是脚步声,你身上有股清冽的香气,独一无二很好辨认。”

    嘉峪抬手闻闻袖口,没闻出什么名堂,之前阿昙也说她身上有香味,她自己倒没觉得。

    嘉峪进门后才发现,武家正堂布置的很是威严,周正凛然,唯有屏风上的画作有几分盎然气息,难怪封泽会注目。

    封泽:“我也不太懂丹青,只是看画境有点像佑恒的手笔。”

    他俩一对不懂丹青,嘉峪没看出来半点像:“哪像了,我看你是想段大哥了吧?”

    “他们到扬州也有几日了,不知婚事筹办的如何了。”

    嘉峪遥想:“我是真的想去参加阿昙和段大哥亲事。”

    封泽不知想到什么,没忍住笑出来。

    嘉峪不理解,封泽:“没事,只是觉得你刚才那样说,好像佑恒和阿昙是一对似的。”

    嘉峪想想好像也是,不是她不待见清原,而是他们一行六人,总有个亲疏先后,自己和阿昙最亲厚,而段大哥,她是真的把他当做哥哥。

    嘉峪刚进正堂时有人来上茶,除此之外再没有人打扰。武家正厅正堂只坐着两个客人,场面看着有些不妥。

    封泽:“武老爷和武小姐估计正忙着处理陆家的事呢,武小姐说午膳让咱俩自便。”

    罗嘉峪:“陆千仪没什么状况吧?”

    “没有,一切安好。”

    “我想去见见她。”

    武家偏院里,陆千仪瘫坐在烂木头桌上,分量不轻的蒙汗药让她浑身发软,根本无法正常站立。

    昨天她风光参加武玄霜的纳征礼,然后就被罗嘉峪那贱人绑到这里,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这中间看守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可她就是一点消息也打探不来。

    看守她的人都是男人,所以都在外面,给她方寸自便之地。

    一天时间,她只吃了一点汤饼,想要更衣被塞进来一个恭桶就给打发了,陆千仪从小娇生惯养,怎么可能忍的了这个,所以硬是憋了一天。

    药力加虚弱的体力,当房门被人毫不客气推开时,陆千仪甚至没力气抬头。

    但她还是抬了头,而且看到了罗嘉峪和封泽,两人在说些什么,封泽似乎不太同意,但罗嘉峪坚持,封泽只能妥协,妥协的同时还冷冰冰看了她一眼,同时嘱咐外面的人。

    罗嘉峪看向她的眼神尖锐的像刀子,好像能射飞箭,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怕了。

    偏院冷僻,外面的大好阳光只能通过罗嘉峪推开的房门小小漏进来一点,就这一点也被毫不留情关退在门外。

    陆千仪反应过来,罗嘉峪这是想要关上门单独和自己说话。

    陆千仪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走到罗嘉峪面前:“怎么,你的计策成功了,过来向我耀武扬威?”

    罗嘉峪冷笑一声:“是啊,陆家倒了,若还想活命,这些天,好好收拾东西滚出长安吧。”

    陆千仪面容衰败,神情暗淡,眼神涣散。

    若对面之人不是作恶多端的陆千仪,罗嘉峪或许会告诉她:长安虽好,但天下并非这一个好去处,除了长安,她无处不可去。陆家此遭虽然损失惨重,但还未散尽家财,只要重整心智,从头开始,还是可以维系陆家祖上基本荣耀的。

    但是鉴于此人心性和所做恶事,她万万不会说这些话。

    陆千仪收拾自己,整整仪容,“罗嘉峪,别得意的太早,你以为你最大的敌人是我吗?”

    嘉峪看也不看她,冷冷说道:“用不着说这些,哪怕有一天我沦落到你这个地步,也能过的比你好。”

    陆千仪走近两步,双手把住罗嘉峪的肩膀,狠狠握着,但她此刻体力虚弱,根本使不出来多大力气,嘉峪感觉自己肩膀像是被风牵引着,陆千仪狠狠叫嚣:“罗家本就树大招风,你还这么不知收敛,长安早就容不下你们了,你以为了却我一个,罗家就能高枕无忧?别做梦了。”

    罗嘉峪终于抬眼,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你毫无长进,毫无建树,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陆千仪突然凄烈地笑道:“看来你真的被保护的太好了,他们居然什么都没告诉你。”

    嘉峪皱皱眉。

    “罗家本是西域会长,根基在西域,偏偏要扎根长安分一杯羹,还有那姓段的,姓封的帮着你,罗嘉峪,你还真是该死啊。”

    嘉峪冷眼旁观,似乎陆千仪咒骂的不是她,陆千仪却突然崩溃:“用不了多久,你,你罗家不仅会被赶出长安,还有杀身之祸。”

    “除了长安……”

    “除了长安,别的地方你更去不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嘉峪尽量忽视她字里行间的意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远在彼岸的东瀛是什么?张骞西去去的是哪里?大唐每年数以万计的丝绸,瓷器又运往何处?天无绝人之路,哪怕杀身之祸,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我只要无愧于心,便也欣然接受,甘之如饴。”

    陆千仪无话可说,重新跌坐在地上。

    罗嘉峪走出门,屋外阳光灿烂,她本能地一闭眼,再次睁眼时,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果决,后方无路,前方有阻?那就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更何况,这世上又哪有什么神佛?

    封泽走过来,问:“有什么还要单独跟她说?连我也不能听。”

    嘉峪默默诽谤:明明昨天你也单独见她了,还特意支开我。

    “……没事,特意去嘲笑她。”

    封泽:“我看武小姐还有的忙,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告辞吧。”

    罗嘉峪和封泽带着惊寥阁数人从武家告辞,至于陆千仪,他们没再管她,既没有明确放了她,也没有再找人看守,若她够聪明,就会发现身体的虚弱在慢慢减轻,至多再有一个时辰,她就能行走无碍了。

    罗嘉峪和封泽出了武家,没直接回家,而是就近找了家酒楼先吃饭。

    今日本该好好庆祝一下,找间大酒楼,大快朵颐,酣畅淋漓,但罗嘉峪这时却出奇地不想见人,既不愿去自家或封家的酒楼,也不想应酬各色面孔。便只找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酒楼。

    但嘉峪好歹是长安住了十几年的老人了,哪家菜好,哪家酒好,她如数家珍。这家酒楼虽然名声不大,但菜色极好,之所以默默无闻,是因为背无靠山,只凭着老板娘精湛的厨艺,用数十年时间将一家小菜馆做成一家像模像样的酒楼,也因此与商会内各路都不熟,所以酒色这方面不可避免地就差了些。

    不过也不妨事,长安内酒庐多的是,不远处便有一家。两人座在大堂,嘉峪等着上菜,封泽出门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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