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罗政昌能瞒，封泽就瞒不了。第二日一早，嘉峪刚洗漱好，推来房门就看见封泽。
她只想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卯时。”
来这么早……而且看见她的脸并不惊讶，嘉峪问：“是许执告诉你的？”
嘉峪本来就是打算推开门透透气，封泽反客为主将她带进屋里：“许执昨晚赶着宵禁去封家告诉我的。”
这时有丫鬟拿小食过来，而且拿了两人份的。
封泽：“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嗯”嘉峪含了口粥，黏黏糊糊咽下，“之前给了他们教训，到现在看来教训还不够，既然如此，不必手下留情了，陆千仪和陆老爷的剂量都按最大份加。”
封泽不假思索：“好。”
“汝州不算偏僻，但地靠洛阳，因此汝州大夫多会因为莫大夫的威名而跑到洛阳，是以汝州当地大夫的医术都不甚高明。等陆家人身患病痛，汝州就无人可医，若是他们敢去找莫大夫，更是自投罗网。”
当时惊寥阁去抄陆家，封泽安排了不少人在陆家。这些人每日会在陆家的饭菜里下一种药，这种药白液味甜，每天下一点在饭菜里，绝对神不知鬼不觉，银针也试不出来。但日子久了，服用者的身体就会出现不少症状，刚开始是体寒发热，经医治也会转好，然后便是伤风体热，这次若还能治好，也可再拖一段时间，若治不好，身体便会一日日衰败，虚弱到只能躺在床上。
封泽原本的打算是只给陆老爷多一点分量，在五年内把他身体搞垮，其他人大概十年左右。但现在加大分量后，陆千仪和陆老爷三年内绝对伤风不断，体寒难治，五年内便会病骨支离，弱不胜衣，至于何时会吹灯拔蜡，那就看他们本人的体格和意志力了。
封泽：“可即使这样最快三年才能看到结果，嘉峪，你心里是真的一点怨恨也没有吗？”
嘉峪：“怨恨有一些，但没那么多。陆千仪是非不分，一意孤行我当然会恨。她本意是想羞辱我，可她做的事并未真正让我感到羞辱，隔靴搔痒，轻如鸿毛，我也就没那么恨了。”
“那你觉得怎样才算羞辱？”
“在我所长之处轻轻松松地压过我，毁我多年苦心经营，这才是对我最大的羞辱。陆千仪跟我斗了这么多年，一点也不了解我。”
见她看的开，封泽这才放松下来，接着她的话道：“怕不是不了解而是做不到。许执说你这伤昨日是随便找了家医馆看的，今日我陪你去几家大医馆再瞧瞧。”
嘉峪推脱：“不用这么麻烦吧。”她主要是怕这么折腾，会被罗政昌知道。
封泽态度很坚决：“你不懂医术，我医术又不精，还是找些好大夫来看看才放心。”
嘉峪依然小声抗拒：“昨天已经有大夫看过了。”
“药材成色有优劣之分，医术自然也有高下之分。峪儿，听话。”
嘉峪只能妥协。
封泽再看了眼她的伤口，还是觉得触目惊心，纵使他不是在意容貌之人，却还是心疼嘉峪：“轻如鸿毛……鸿毛能划出这么深的伤口吗？”
嘉峪讨好笑笑，低头喝粥。
饭后封泽带着嘉峪去了几家长安闻名的医馆。所有大夫看罗嘉峪的伤时都是一脸震惊，还有一位竭力劝他们去报案的，让嘉峪不接话给糊弄过去了。医术方面，药材都大差不差的开了几副，医术没体现出来多少，嘱咐却不少，各种忌口，百般忌讳，封泽都细细记下。
午膳时分，两人回府。嘉峪前后看看没见许执，“许执人呢？”
封泽：“昨天晚上他给我报信后，我给他派了个任务。许执不在的这段时间，我还将那个天字门苏枯派给你。”
“什么任务？”
“我让他去洛阳找莫大夫给你开药。”
嘉峪：“……这种事用不着派许执去吧？他身上还有伤呢。”
“他的伤我看了，不算什么，还没他平时练功伤的重。本来这等小事是不用他去，但他身为你的护卫，却如此看护不力，也是坏了惊寥阁规矩，此举算是小小惩戒。”
“昨天的事怪不了他。陆千仪策划已久，找人在我面前演了好大一出戏，许执当然看不出来。我和小黎也没看出来。”
“他看没看出来圈套不要紧，要紧的是没护你周全。”
嘉峪：“可他尽力了。”
封泽当然知道，他点点头：“惊寥阁规矩向来如此，这次算小惩大诫吧。”
封泽一提惊寥阁，嘉峪突然想起来昨天封泽忙的事，问道：“昨天在惊寥阁和你舅舅争辩的如何？”
封泽摇摇头：“我舅舅那人贪心不足，不把我底线逼出来是不会轻易妥协的。”
用午膳时，罗政昌打发人来叫嘉峪过去回话，被嘉峪千方百计给拦在门外，推脱说一会有事要出门一趟。
“老爷知道罗小姐事多，所以才在午膳时请您过去，既可一起用膳又能商量事情。”
嘉峪：“我……我已经吃好了，刚才让人备了马车，现下就要出门了。”
“可小姐您不是刚回来吗？”
“是刚回来，但封公子现在有事请我帮忙，我已经答应了他，所以务必出门一趟。”
“那我先去和老爷回禀。小姐自便。”
等来人走后，嘉峪就和封泽快速收拾收拾出门了。
备马太慢，从正门走又过于招摇，嘉峪带着封泽从侧门溜出去。
封泽：“其实你何必躲着？你的伤没三四个月好不利索，总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都不见罗伯伯吧。而且，我怎么感觉他是已经知道这事了呢？”
欺上瞒下这事罗嘉峪一直游刃有余，对自己的手段非常自信：“不可能，我都跟我院子里的人交代过了，她们不会乱说的。”
封泽虽然觉得她大概率是漏了馅，但也没再多说，人家父女之间他没资格插手，而且这是嘉峪的事情，她自己拿主意就好。
从罗家小门出来的路封泽不太熟，全程被嘉峪带着走，到了东街他才勉强看出来路线。
嘉峪本来想去凤鸣居，封泽却拉着她多走了一条街来到基胜楼。
基胜楼的价钱比凤鸣居高上不少，但基胜楼的菜色比凤鸣居好，花样也更多。嘉峪有伤，大夫交代了让她务必在饮食方面多多忌口，这样算来，自然是基胜楼更好。
基胜楼吃完菜，封泽问她下午不回家打算去哪？
嘉峪：“随便找家客栈吧。”
“你要是无事，不如跟我去惊寥阁。”
嘉峪摇摇头：“不去。”
“木黎在那儿。”
嘉峪这才反应过来一上午没看见她了：“……在哪？”
“惊寥阁。我今天早上去罗府的时候碰见她了，她也来向我请罪，说是你受伤她也有责任，我看她言辞恳切，就让她去惊寥阁找郝勇左朗自领差事去了。当时时辰太早，她没惊动你，让我告诉你一声。”
嘉峪：“哦，那你帮我给她带句话。让她晚上早点回来，别误了宵禁，长安的执金吾刑罚严苛，不好应付。”
封泽：“你可以跟我去惊寥阁，然后亲自告诉她。”
“干嘛老想让我去惊寥阁，像惊寥阁这种门派最忌讳外人参与过多。我不能坏了规矩。”
封泽哭笑不得：“惊寥阁哪里有这样的规矩。罗家与封家相交多年，你就算以这个名义也是去得的。”
眼看嘉峪还想摇头，封泽赶紧又补了一句：“其实我想让你过去帮我应对一下舅舅。赶紧让此事揭过。”
嘉峪这才犹豫了一下，“那行吧，我去。”
吴家先祖创办惊寥阁时在近郊买下一处山庄，改名为归云山庄，这里是惊寥阁弟子日常居住训练的地方，阁中弟子成家立业后可以带着家眷一同住进归云山庄，也可以选择住在别处，只白日过去即可。
除了归云山庄，长安城东街有一处御倾堂，也是吴家先祖置办。
这两处地方当时封家迁回长安时都修缮过了。修缮御倾堂时封泽特意保留了它客栈的布局，上下两层结构，第一层是堂屋和几处雅间，第二层全是厢房，便于阁中弟子无法及时赶回归云山庄时落脚休息。
现在封泽带她去的正是御倾堂。
两人到御倾堂时，场面已经剑拔弩张。一进门是张大大的条桌，条桌后面还有柜台。桌旁坐了几人，有木黎，郝勇、左朗，与之相对的是吴志才和李景。
很有意思的是，条桌正对大门的主位坐的居然不是郝勇或左朗，而是木黎。
木黎见他二人，立马起身来迎，顺便把主位给让了出来。
郝勇和左朗也都起身行礼，除了吴志才没动，连李景都下意识站起来了。
封泽坐上主位，嘉峪本想低调一些坐到下位，可木黎生生给她送到上位去，还在阁主旁边的位置。封泽点点头让她坐，她才坐下。然后木黎、郝勇和左朗都调整位置后坐下。
条桌主位是封泽，封泽左右依次是木黎和罗嘉峪，这二位再往下是左朗和郝勇。
吴志才等他们都落座才懒洋洋问道：“终于来了——我的好外甥。我还以为今天就打发一个堂主来应付我呢，怎么样？都考虑一天了，有决定了吗？”
封泽：“您的条件恕难听从。”
吴志才笑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拖延时间遣散天字门。可你想过没有，天字门一散，你的惊寥阁还剩什么？”
“我从未打算要遣散天字门，天字门曾经的管事现在是为你所用，但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会背叛。舅舅若想策反天字门，请随意。惊寥阁八门，我还有七门。”
“小泽啊，果然是你阿娘亲生的，脾气跟她一模一样。认准的事死不回头，但你还是少不经事了点。”
吴志才似乎刚看见罗嘉峪，他不知什么想法，竟然主动跟嘉峪打招呼：“罗小姐？好久不见。”
嘉峪客气地行了个晚辈礼，然后就在座位上三缄其口，没打算出头。
但吴志才又追问：“罗小姐虽不是惊寥阁的人，但今天既然来了，不妨给我们想个折中的法子。”
嘉峪：“您抬举我了，我没什么好办法。”
“罗小姐若没法子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儿了。”
嘉峪尚在想着推脱的话，对面的木黎已经行止有素地先询问了一下封泽的意见，见他点头，才为嘉峪说清了前因后果。
对面的吴志才也有些诧异，没想到罗嘉峪是真的不知道内情。
嘉峪听完浅浅理解了两人争执的地方。
惊寥阁一共八门，每门选一位管事，负责门内弟子相关事宜，门中弟子有事报管事，再由管事报阁主。李景做了五六年的天字门管事，现有天字门成员中有不少是他提拔上来的，所以比起封泽，天字门上下更加信服李景。
现在李景为吴志才做事，可以说半个天字门都是吴志才的了。封泽也想过裁掉一批，只是这样一来，这些被裁掉的人一定会选择李景，那他就是在为对方送战功。
吴志才以此要求封泽将惊寥阁八门弟子全部一分为二，两人各管一半，互不打扰。
嘉峪不解：“可其余七门一半的人加起来也未必有天字门一门的人厉害，您何必执意如此？”
“因为我想要的不是天字门一门，而是整个惊寥阁。”
封泽：“我要守护的也是整个惊寥阁。”
嘉峪：“您想要将惊寥阁一分为二，可知此事绝无可能。惊寥阁不只有八门弟子，还有归云山庄和御倾堂，有洛阳分堂、有桃林分堂。这些又该怎么分呢？”
“这些都无所谓，我只要惊寥阁。”
封泽：“我绝不会将惊寥阁拱手让人。”
来来往往几句话又陷入僵局，偏偏这几个人都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