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嘉峪配合着洛扎弹了一上午的琴，手都累的不听使唤，中饭后她便像寻常客人一样，要了一壶茶，几个小菜，坐在大堂里歇着。

    洛扎，苏昙，清原也都是忙了一上午加一中午，这时三人在楼上客房休息。

    午膳时辰刚过，永生得闲，来跟罗姐姐说说话。

    永生眼睛骨碌碌来回转：“罗姐姐，封公子呢？”

    嘉峪笑道：“什么封公子，叫封大哥。他和段大哥回罗府拿点东西。”

    永生挠挠头：“哦。”

    “你找他干嘛？”

    永生有些不好意思：“封大哥说要教我武功。”

    又来骗小孩！

    嘉峪不服气：“你姓罗，要教也该是我来教。”

    永生震惊了：“罗姐姐，你也会武功？”

    “当然。”

    “那好，我也跟罗姐姐学。”

    封泽和段佑恒恰时进来。

    封泽听到永生的话：“怎么还抢徒弟呢？”

    嘉峪毫不客气：“你的武功路数是刺客流派，小孩子不能学。”

    封泽笑眯眯回击：“嘉峪，你的可是杀手流派，小孩子更不能学。”

    段佑恒：“行了，行了，你们两个一个刺客一个杀手，小心别吓着永生。”

    嘉峪：“段大哥，你的武功是名门正派，合该你来教。”

    段佑恒无奈：“我也想教，但我在长安待不了太久，教武功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嘉峪想了想：“这样吧，段大哥，这半年你只教教永生基本功，剩下的让我和封大哥来教。”

    段佑恒考虑到三人的武功路数也觉得合适，于是便答应了。

    店里人少，四人随意坐着喝酒聊天。

    未时正刻，店里来了位客人。

    此人与封泽，段佑恒差不多年纪，面容清秀，青衫落拓，发髻随意，布鞋破旧，袍衫灰白，看样子似乎是赶路至此。

    永生立马起来招呼，客人只道：“打听到这里有家客栈，刚开业很便宜，方才过来。麻烦给我上些便宜管饱的饭就行。”

    永生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落拓公子打量店里的字画。这是嘉峪的主意——没有用重金采购大家真迹，店里字画都是出自段佑恒和苏昙之手，封泽也添过几笔。嘉峪觉得，大家真迹总是一股子萧瑟之意，他们年轻落笔时大多都是怀才不遇，字画虽好，但看的人心里憋屈，何况来吃饭的食客哪懂这是真迹还是赝品，不如用苏昙和段大哥的真迹，他俩都是青年才俊，阖家美满，财路通达，落笔自然喜庆，看的人欢快。

    段佑恒：“……”

    苏昙：“……”

    哪有人夸字画喜庆的？他俩又不是写喜帖的。

    落拓公子看的这一副画，正是苏昙所作。

    段佑恒见他眼里颇有欣赏之色，便问道：“公子好眼光，这画虽然不是名家所作，但画工绝对是一流的。”

    落拓公子道：“画工还是其次，我是看上这幅画下笔大胆，晕染浓烈。作画这人精气神一定很足，或者就是近期遇到什么好事情了。”

    嘉峪轻笑：“对阿昙来说，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落拓公子见是位年轻姑娘搭话，便欠欠身算是作礼了。

    永生做事伶俐，不一会就端来了一大碗面。色泽诱人，香气扑鼻，落拓公子大快朵颐，一盏茶时间就吃了个干净。

    永生一直在旁边侯着，见客人吃了个干干净净，上前问道：“公子可吃饱了，还需要吗，我们厨子说了给您免费加面，不多余要银子。”

    落拓公子一笑：“多谢这位小兄弟，今天就不用了。”

    落拓公子付了钱，并没有急着走。而是转向嘉峪他们几个，端正行了个礼。

    “多谢几位心善，可怜我，让我吃顿饱饭。”

    落拓公子刚到店时，嘉峪就与永生耳语过了，让他一会吩咐厨子做个好饭，银子随便收点就行。

    落拓公子看出来了，接受这份善意，与嘉峪道谢也是行事正派，有恩必报。

    三人齐齐回礼，封泽：“公子一时落魄，不算什么。”

    段佑恒：“能欣赏这许多字画的人，定是才学丰富，日后必有作为。”

    落拓公子：“不敢当。这字画可是三位所作？”

    段佑恒：“是我与另一位姑娘的手笔。”

    落拓公子又是郑重一礼：“公子年纪轻轻，字画居然这般功底深厚，在下佩服。”

    段佑恒：“公子谬赞。”

    封泽也是对他十分欣赏：“敢问公子名讳？”

    “在下骆宾王，字观光。”

    段佑恒，封泽，罗嘉峪也依次介绍了自己。

    段佑恒：“听公子口音，是江南一片的人？”

    “在下婺州人。”

    “公子奔波至此，是为什么？”

    骆宾王自嘲一笑：“家父早年死于任所。我流寓博山，后移居兖州，现在又来到长安，落拓之人在哪里都是流亡。”

    嘉峪：“公子不必灰心，青年落拓是好事，你还有时间和机会去挽救。”

    骆观光抱抱拳：“多谢姑娘。”

    嘉峪也冲他一抱拳。

    嘉峪也是惜才见他实在落魄，便问道：“公子可有落脚的地方？”

    骆观光看出嘉峪的意思，婉言拒绝：“还没有。但各位也说了，我是一时落魄，我还有力气还有才学，在长安总不会被饿死，应该也能找个落脚的地方。”

    嘉峪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没有强求。

    骆观光又坐了会就起身告辞了。

    段佑恒闻言相送。

    嘉峪望着门口久久没回神，封泽干咳一声：“看什么呢？”

    嘉峪还是没回身：“我实在见过太多怀才不遇的人了，希望骆公子能好运。但是——有才之人大多都持才自傲或是性格耿直，根本不适合在官场生存。”

    “可是那些适合在官场生存的又大都是些只会溜须拍马，满口奉承的人。这样的人心思都用在别处，文治武功怎么会好？”

    封泽赞同：“所言极是。”

    “其实，何止官场，商场也是一样。人人都言官商来往不是好事，但现实中，与官府来往的商人，从不让官府头疼，因为知彼知己；但若真有家财万贯，手握绝顶商路不与官府来往的商人，官府反而会担心。因为这样，这商家就是毫无弱点，让人捉摸不透，自然让人提防至极。”

    嘉峪听着觉得不对劲：“什么意思？你在说罗家？”

    封泽反应过来，坏了，说漏嘴了。

    于是睁着眼说瞎话：“没有，我是在说封家。”

    嘉峪还想再问什么，苏昙，文清原和洛扎正好从楼上下来。段佑恒也回来了。

    封泽默默在心里庆幸。

    封泽难得主动跟苏昙搭话：“苏小姐刚才不在，没瞧见，有个客人对你的字画好一通夸赞呢。”

    苏昙虽然觉得封泽很奇怪，但也没多想：“是吗，是哪位客人？”

    嘉峪随口回答：“不是长安人，是婺州人，叫骆观光。”

    谁知苏昙听了一惊：“骆观光？”

    嘉峪：“怎么，你知道他？”

    苏昙语气兴奋：“何止是知道，简直如雷贯耳。他可是婺州出名的神童，七岁能作诗，人称有为官做宰封侯拜相的运程。”

    嘉峪封泽段佑恒一听这话，齐齐扭头对视，皆不做声，是因不知如何做声。如此天赐神童，为何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苏昙是聪明人，看他三个的反应就知道这骆观光现状并不像她口中那样光明，便回旋道：“其实也没什么，一个人的运程本就不止由天资决定。骆公子天赋卓绝，在其他方面难免差了一层。”

    众人叹息。碰巧这时永生忙完自己的活出来了。

    嘉峪看着永生，心道：永生还小着呢，要不送他去读书也行，万一他是这块料呢？

    封泽一看嘉峪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往嘉峪那边凑凑，轻声道：“永生一直都没读书，这个年纪说小不小了，你现在送他去读书，他很难读进去的。何况这样，他还要一直惦记着还你的恩情。”

    嘉峪奇怪，这货怎么连我想什么都知道？

    她承认封泽说的有道理，但是，她承蒙永生叫她一声姐姐，就得为他考虑周全。别的不说，读书识字总归是好事。

    她冲永生招招手，永生乖巧地坐过去，坐在一堆哥哥姐姐们中间。

    嘉峪直截了当：“永生，姐姐送你去读书好不好呀。”

    永生估计没反应过来，没做回应。

    苏昙摈弃嘉峪的方法，循循善诱：“永生，你想看书识字吗？还有吟诗作赋，算账写文。”

    清原虽然觉得读书没什么好的，但是她坚信一件事，那就是：罗姐姐，苏姐姐觉得好的事，我都同意。于是也慢慢规劝永生。

    永生被三面夹击，不敢多语。

    段佑恒把永生撇出来：“永生，你自己呢，你愿意读书吗？”

    永生嘟囔着：“小时候我总羡慕掌柜的孩子能去学堂念书，我总觉得只要去学堂念书，总有一天我可以不用再做跑堂小厮，不用再被人看不起，但我后来知道，我根本没有资格去读书。刚才我看见骆公子，他书读的很好，但是仍是惶惶不能终日，我又觉得读书未必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永生说到这一顿，然后鼓起莫大勇气：“但是，我还是想去读书。我想变成有文化的人，哪怕读完书后我还做跑堂，我也是个会读书识字的跑堂。”

    永生刚开始声音很小，根本是嘟囔出来的，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大，腰板都越挺越直。

    封泽看见他眼中的光芒，知道是自己判断错了，有些人生来骨子里就有文化底蕴，天生就该是个读书人。

    没准永生出身书香门第，家学深厚，这才有如此觉悟。

    嘉峪本来是想给永生请个先生在罗府教书，但是又怕加重永生的负担，便托了人，将永生放进一个学堂里。永生没有底子，只能从最基础的开始学，而和他一起上学的都只是七八岁的稚子，永生自然成了孩子王，混迹在一群孩子里面，永生越发开朗乐观。

    永生一边上着学，一边还在客栈里当着跑堂，只是他十分自由，只在不用上课的时间过来帮忙打打下手，掌柜也知道这孩子和封家关系不浅，便对永生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