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跟着少年又走了一刻钟，终于在距冯府百丈之外就遥遥看见冯府——这是因为冯府周围有家仆正着急地四处探望。
这会天色已近昏暗，仆人们手里提的灯照亮了冯府的牌匾和每一片砖瓦。
不知是谁眼尖最早发现他们，叫了一声，“小姐回来了。”
他们这才四下聚集过来，从封泽那接过人背着，快步进了冯府。
段佑恒，苏昙，文清原，洛扎听到外面的动静都出来相看，看到他二人平安无事，心里石头才算落地。
苏昙清原洛扎都撑着伞跑过来，苏昙走在最前面给嘉峪打了伞，清原将自己的伞给后面跟着的两个孩子，自己跟洛扎共撑一把伞。段佑恒过来跟封泽打一把伞。
封泽：“佑恒来的正好，这二位小兄弟雨天在外求医，为了救治母亲，你医术在我之上，待会帮忙看看。”
段佑恒爽快答应：“好。”
清原洛扎叽叽喳喳地关心嘉峪，跟她二问一答，苏昙换了个手撑伞，但依旧将伞往她这边狠狠地偏，另一只手轻轻把住嘉峪的手腕——给她把脉。因为她记得，嘉峪这两天该是癸水到了。
嘉峪又走路又说话，虽然极力配合她保持手腕不动，但依旧影响把脉，苏昙只能收了手，心想等回房再说。
冯文俊，冯文佳，罗嘉峪和封泽回来后去沐浴更衣，由段佑恒给那位夫人诊治，两个孩子关心母亲病情不肯去沐浴更衣。封泽和嘉峪好言相劝将他俩劝去，然后自己才去。
嘉峪洗完澡换了一身平时赶路穿的玄色男装，头发没完全干，所以没再梳以前的斜云髻，而是半束半披，她虽然穿着男装，但并未刻意扮作男子，所以此刻看着英气十足，雌雄莫辨，冷冽温婉。
冯文俊，封泽和两位小兄弟动作比她快，已经收拾好在正厅等着了，红菱手和许执也在候在一旁，冯文佳还没好，大家以段佑恒为中心围绕在四周，凝神静气不敢打扰。
嘉峪见这么久还没出结果，有些担心：“段大哥，怎么样？”
段佑恒收了手：“不必担心，这位夫人刚才也是衣衫尽湿，丫鬟帮她换了换，我才开始把脉的，她这是积劳成疾，年纪不大，身体没有一处是好，这两天多雨潮湿，这才一齐发作，难以治疗。不过，这不是大病，只需多费些心思，日后较轻劳作，便可确保不再复发。”
两个少年听了这才放心下来，哥哥弟弟对着他们众人郑重行礼，道谢。
嘉峪和封泽等他们行完礼，一人一个给扶起来，嘉峪这才有机会问他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哥哥：“柳归帆。”
弟弟：“柳回舟。”
苏昙：“归帆，回舟，是期盼归来之意吗？”
柳归帆：“我父亲是个商人，常年离家，与母亲聚少离多，母亲在生我和我弟弟时，父亲都不在家里，于是母亲便给我们取名柳归帆和柳回舟，日日盼望他归来。”
嘉峪：“不仅是期盼亲人，也是给予你们两个以美好祝福。归帆，回舟，你们的阿娘是想让她成为你们漂泊之后的依赖。”
姗姗来迟的冯文佳刚好进门，听见这话道：“阿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绉绉？”
嘉峪：“文佳，你可算来了，知道你黎姐姐在哪住着吗？”
冯文佳：“知道，我去过，怎么了阿姐？”
嘉峪：“表哥，你派点人给木姑娘，她又是堂主又是掌事，这次洛阳水灾，她肯定不容易。”
冯文俊答应下来，嘉峪又问道：“归帆，回舟，你们的父亲在哪行商？”
柳归帆：“桃林。”
嘉峪挑挑眉：“桃林？那令尊名讳是？”
柳归帆：“柳璋。”
嘉峪表情顿时很丰富，心道：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封泽看在眼里，问道：“怎么了？你认识？”
嘉峪点点头：“我应该跟你们说过，我有连续两年时间未来洛阳，去年是因为一直在扬州，前年是因为在一个地方收拾烂摊子。那地方就是桃林。”
苏昙：“所以？”
“桃林位置极为特殊，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太平年间就是商旅必经之地。所以桃林商会会长一直与罗家交好，柳大哥在桃林当地为商会会长办事，当年桃林会长曾遇到麻烦，传信希望罗家派人相助，阿耶就吩咐我去，柳大哥还帮了我不少忙呢。”
柳回舟一听就神采奕奕，叽叽喳喳向嘉峪打听，倒是柳归帆沉默不语，只是看着自家弟弟开心。
封泽拍拍柳归帆的肩膀，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还是无声地安慰他。
柳夫人喝完药后，众人就散了，嘉峪没回房间反而跟着封泽跟到他的房间，封泽回到房间，给她倒上茶问道：“怎么了？什么事还需要单独说？”
“刚才提起桃林，我突然想起来，桃林好像也有惊寥阁的人，堂主叫洪一啸，你认识吗？”
封泽：“有点印象，他不是我任命的，应该是我舅舅还在任时，他封的，每年各地堂主呈报事宜时，瞧见过几次这个名字。”
“前年在桃林，我跟柳璋和这个洪一啸都打过交道。柳璋其实还好，比较圆滑，桃林的烂摊子应该和他脱不了关系，但是桃林会长的意思是引而不发，毕竟柳璋为他们办事多年，又惯会收买人心，况且他只是怀疑没有证据。但这个洪一啸我没什么好印象，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不停给我使绊子，还派人跟踪我，暗中打探我的身份，知道我是罗家人后，才有所收敛。柳璋和洪一啸也有勾结，具体到哪一步我不清楚，当年我身边也没带什么人，查不出来什么。”
封泽：“你是觉得洪一啸有问题？于桃林还是于惊寥阁？”
“都有吧，他不是你舅舅提拔的堂主吗？小心点他。”
“好。”
封泽一边跟她说话，一边准备好了笔墨，开始写信。
嘉峪问道：“是给惊寥阁吗？”
“是的，洛阳水灾，我得调点人手过来。木黎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嘉峪遥叹：“可惜西域太远，不然我就把鹰击阁的人也调过来。”
封泽笔锋一顿，墨滴险些浸到纸上，他飞速思考着弊利：“也不是不行。”
“鹰击阁到这儿，最少得二十日吧。”
封泽：“这次水灾如果我们把控的好，对于冯家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而且这水灾过后也是凶险，若是不慎，只怕还有瘟疫蔓延，就算没有，洛阳城的灾后重建，也需要人手。鹰击阁的人过来，一定能派上用场。”
“……好，我回去就写信。刚好，雄库鲁那边已经压制住了，既然要彻底整顿鹰击阁，就不能让人员太集中，而且师傅来信说，金字门里的人武功都太高，一时半刻的他也不敢全盘动，刚好能派过来给我帮帮忙。只是——你不是不太喜欢冯家当会长吗？”
封泽又是一顿，心虚地磕磕绊绊回答：“……我哪里有不喜欢冯家当会长？”
“那天表哥从舅舅房间出来说会长有意让冯家接替的时候，你脸上可不是欣喜的神情。”
封泽：“……”
他还不是怕罗家顶不住吗？自己厉害也就罢了，身边还都藏龙卧虎的，搁谁谁不担心？
但他又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嘉峪好像还挺关心他的。封泽一边欣喜一边想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一下，两厢交叉，憋了半天也没憋出来。
嘉峪看着，觉得他无措的样子十分可爱，于是主动给他台阶下，笑道：“好了好了，我走了，你自己写你的信吧。”
嘉峪说完就走了，回到房间，却发现柳归帆正等在她房门口。
嘉峪脚步一顿，柳归帆很灵敏，立马就听见了。
“归帆？”嘉峪推门让他进去，“怎么了？进来说吧。”
柳归帆犹豫着，他虽然长于市井，但也知道礼数，这个时辰，他来打扰已经是冒昧，怎么还能再进人家闺房？
“罗姐姐，太晚了，我就不进去了，就在这说吧。”
嘉峪知道他的意思：“好吧，有什么话想问？”
“罗姐姐，我阿耶在桃林是不是在跟你作对？”
嘉峪嘴角一抽：“怎么这么问？”
看她反应，柳归帆心里大概有谱：“谢谢你，罗姐姐，刚才还顾着我们，没有说实话。”
嘉峪笑道：“我没有说实话但也没有说假话。你们的父亲虽然不顾家，但我记得他痴迷敛财，应该是为你们准备。”
柳归帆还是不说话，低着头，倔强高瘦的身影矗立着，不知为何，他分明双亲健在，却比永生更像个孤儿。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又有心结，嘉峪知道三两句劝说不了，只等着来日方长，就让他先回去了。
柳归帆刚走，嘉峪进去房门，杯子里的水还没来得及倒满，就又有人来拜访她。
这回是苏昙，她应该是洗漱好了，妆发尽散，满头秀发用簪子简单挽起，穿着里衣，外披一件披风。
苏昙跟她相熟的多，只敲了一下门，就直接进来，嘉峪看她这样，分明是已经准备睡觉了，不知怎么又起身。
“等你可真不容易——”苏昙一边说一边给她把脉，“有事想问你。下午你们去椿萱楼，我和段大哥，清原，洛扎在府里陪着冯夫人。”
“冯夫人想拜托你有时间帮忙劝劝冯公子。”
嘉峪知道嫂子说的是什么，但她也很无奈，“枕边人都劝不了的，我只是个妹妹，一年来一次，怎么劝？”
“这种事，夫妻之间至亲至疏的反而不好开口，你自己是个活生生的榜样，比较有资格规劝。”
嘉峪：“哎哎哎，嫂子和表哥感情好着呢。”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冯夫人自己说的。”
苏昙又道：“再说，今年不是情况特殊么，会长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冯老爷要是不接会长的位子，那才是不合适。既然终有一天会如此，身在其位，总该早点打算起来。”
嘉峪和她一向很合拍，这次依然赞同，“好吧，我知道了，这次洛阳水灾来势汹汹，今晚我还能睡一觉，明天就不一定在哪过夜了，再者，福祸相依，说不定这次的天灾是给舅舅一家一个绝好的机会。”
苏昙不由担心：“应该就是这两天了，你体质阴寒，本来葵水就不好过，这次葵水一定一定不要淌水特别是脏水。”
嘉峪知道她的苦心：“我明白，都听你的。”
苏昙缓了缓神色：“明天你们出去，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嘉峪：“你不会武功，还是别出去，待在冯府帮忙吧，明天舅舅，表哥，阿泽，段大哥我们都不在家里，冯府内外都得嫂子安排调遣，但嫂子一向性子柔弱，要有什么急事，只怕还要你帮着拿主意。今明两天，洛阳城会有许多灾民。干粮，净水，衣裳，一定要多多备着。”
苏昙：“我明白，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