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水

    苏昙跟着来通报的小厮去了,她脚程不快——十几年养成的大家闺秀礼节,一时半会儿改不了,苏昙见小厮神态焦急,便让他边走边给自己介绍情况。

    小厮是冯府家仆,跟着段佑恒一起出来的,一直也是跟着段佑恒前后进出,因此在第一现场,了解整个事情。

    起因是今日一户人家被冯家人和阮家人同时救下,安顿在营地,本来两边相安无事,决定这户人去向时却起了争执。倒也不是冯府特别宽敞阔绰,或者阮家忽然转了性改以慈悲为怀,而是这家人乃洛阳医药世家——莫家亲家。

    这家姓刘,刘夫人乃莫老爷下嫁的小女儿。莫家虽不是生意人,但在洛阳威望极高,莫老爷一生开堂问诊,治病救人,在洛阳,“莫家馆”三个字几乎成为杏林仁心的代表。

    平时,药材都由官府管控,官府下发各个医馆。涝灾一来,各地医馆存储的药材都浸泡在水里,不能用者大半,官府将手头仅有药材全部给到莫家,又紧急从各地调来了药材,只是怎么分都分不到他们商人手上,莫家又同他们商会没什么交情。这等天灾哪怕全洛阳所有的医馆都开门也是不够的,那么暂避府中的灾民都只能由各府自己负责。因此,冯家和阮谢两方都想挣得这刘夫人即莫小姐青眼,以盼莫家能够将药材分一些出来。

    苏昙赶到的时候,谢家正和段佑恒打擂台,谢稽旁边立着位瘦高公子,苏昙从未见过,应该就是一直耳闻的那位阮公子。

    木黎站在段佑恒一旁,而封泽站在木黎身后,微微低着头,敛起通身气质,在木掌事后面装成一个小厮。

    苏昙悄悄移步到封泽旁边,还没来得及跟封泽说一句话,就听对面谢稽道:“苏小姐也来了?真是幸会幸会。”

    苏昙实在搞不懂此人,初见给她和嘉峪一个烫手山芋就罢了,现在还一而再再而三来招惹,特别是现在,她悄悄进来本就是不想引人注目,他却广而告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段佑恒见苏昙静了几秒没反应,正打算替她揽下来,苏昙却越过了他落落大方上前行礼,然后果断站到段佑恒一方。

    苏昙冷冷道:“谢公子,今日是第四次见面,有何指教?”

    谢稽像是故意找骂一样,一句话完就没再继续,含着笑没再说话。

    阮公子看了一眼,见苏昙清秀文弱,便没放在眼里,继续与段佑恒周旋:“我说段公子,扬州距此地千里之外,你何必趟这趟浑水?”

    阮公子长的清俊文气,一开口却是十分有压迫感,话也说的不满不弱。

    段佑恒:“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挚友是冯家公子的堂妹,今日她虽不在,但冯家也不该任人拿捏。”

    阮公子笑道:“罗小姐还真是心系娘家,可惜罗小姐虽然有才,可毕竟是姓罗,跟冯家没多大关系,我知道会长有意让冯家接替会长之位,只是那冯家满门上下除了冯老爷,可还有第二个人撑得起商会之主?段公子,木掌事还有苏小姐都是明理之人,不会因个人私情至整个洛阳商会于不顾吧。”

    段佑恒一向从大局出发,这话听进去了,实在不知怎么反驳。首先,他确实不怎么了解冯公子,不知他是真浪荡还是假荒唐,其次,他不了解阮谢二人,究竟只是生意对头,还是像扬州孙家或长安陆家那种鸡鸣狗盗之人。

    木黎也不好开口,虽然站在徽帮掌事之位上她合该开口,站在惊寥阁堂主之位上,她更应该开口,但是——徽帮帮主临走前,曾特意交代过她,一旦冯家与阮谢争权,即便站队冯家,也一定让她万事不要插手,只管装死就好。

    苏昙瞄了一圈,虽不知封泽为何会装小厮,但他肯定有别的打算,又想到段大哥向来决断有余,机变不足,只怕现下不知怎么反驳,于是随手整整仪容,上前道:“阮公子多虑了,会长之位传或不传,传给谁,会长自有思量,就算是现在,无论是谁,只要是商会中人都该听会长安排。我知道刘夫人是段大哥和阮公子带人同时救下,所以如今不好划分,既然争执不下,还是让官府交接吧。或者由莫大夫接回莫小姐。”

    阮公子没想到会是苏昙接话,他认真审视了苏昙,却觉得她怎么看怎么是个柔弱大小姐,没想到竟是这般有魄力,于是直言道:“按苏小姐之法,我们谁也拿不到药材,今日岂非白忙活一场,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苏昙打心眼里不这么认为:“且不说救人一命,你们救下莫小姐,难道莫老爷会无动于衷,至于这药材给谁,给多少都是行善积德,治病救人的好事;再至于这民心会偏向谁,最终谁又会因此获利,于洛阳都是安定大局,灾后重建的好事,又怎么会白忙活一场?为他人作嫁衣倒是有可能,但若不做,又焉知这嫁衣不是自己的?”

    苏昙说完反应过来,心里不禁赞道:嘉峪真是算无遗策。

    阮公子本来已经与段佑恒交涉过了,三言两语就试探出来对方是个正人君子,芝兰玉树,闻过则喜那种。因此不走寻常路,可着劲忽悠,木黎也因为老帮主的话束手束脚不好正儿八经的出言压制,眼看就要成,谁知半路杀出个苏昙。

    阮公子心道:这罗嘉峪都认识的什么人,要么是真的君子,岩若孤松立,巍峨若玉山,要么就是跟她一样——长得温润端良,实则说话办事精准狠辣,一针见血。

    阮公子看向谢稽,本指望他能出来出来说两句,谁知这谢稽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竟然一言不发,直直盯着苏昙看,连自己看他都没察觉,阮公子心里长叹一声,今日先算了。

    众人散后,回去路上,木黎本想解释一下自己为何方才没有出言相助,她支支吾吾半天不知如何开口,却把封泽逗笑了:“你怎么了?”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的难处,徽帮虽然一直站队会长,但徽帮毕竟不同于家族生意,不可能做到与阮谢两家毫无牵扯,所以帮主让你三缄其口,不要参与阮谢与冯家之争。”

    苏昙也道:“木姑娘,你不用为难,下次干脆你就别露面了。”

    封泽笑道:“那也行,下次我就装作佑恒的手下。”

    苏昙不解:“为何要装作手下呢?”

    “我跟木黎一道,总不好满天下说我是惊寥阁阁主吧,以嘉峪好友或者冯家人身份又对徽帮不好,还是当她个小厮吧。反正那谢稽,阮公子又没见过我。”

    苏昙倒觉得不止如此,应该还有别的筹谋,但他既然没说,也不便再问,于是换了个话题:“听嘉峪说过,阮谢两家与官府多有来往,怎会要不来药材呢?”

    段佑恒:“或许能要来一些吧,但是杯水车薪,以他们两家的地位,与官府中人也只能是泛泛之交,这种天灾,官府上下定是严格管控,尤其是药材,能私运更是少之又少。”

    封泽:“惊寥阁的人这两日就快到了,我已让他们在各地都采购了药材,但也没太多,官府本就全面回收管控过了,各地剩余的药材本就不多了,若再有一地药材短缺,长安洛阳内外定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段佑恒:“莫大夫那边,回头我亲自上门一趟,也不必太过相逼,商人之争不该为难人家。”

    几人快到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时,封泽看着眼前营帐却突然笑了笑。

    段佑恒问道:“阿泽,怎么了?”

    封泽:“嘉峪来了。”

    苏昙问道:“在营帐里?”

    封泽点点头,无形加快了脚步。

    进入营帐时,罗嘉峪果然在。除了她还有一位年轻妇人。

    苏昙既疑惑封泽为何能知道嘉峪在此,又疑惑眼前妇人身份。

    段佑恒一见妇人,竟端正行了个大礼:“刘夫人?”

    苏昙跟着封泽,木黎行礼。

    刘夫人:“诸位不必客气。其实我与嘉峪是旧识。”

    罗嘉峪:“十六岁之前我每年都会来一趟洛阳,我自小体寒是遗传我阿娘,舅舅便请了原来为我阿娘医治的大夫——就是莫大夫,来为我医治,莫姐姐那时还未出阁,所以我俩很早就认识。”

    刘夫人:“这次我知道阮谢两家会来城南搜救,特意拖延了几日,等来段公子。”

    罗嘉峪:“莫姐姐,你真的不必如此,我没提前跟他们说,就是不想你为难。药材什么的,莫大夫想给谁就给谁。”

    刘夫人:“嘉峪,鹰击阁的人还有几日能到?”

    众人都是一惊,他们只道这刘夫人与嘉峪只是幼年玩伴,没想到她竟然知道鹰击阁。毕竟他们几人也是与嘉峪相识了快一年才意外得知。

    罗嘉峪:“不出半月,我已让他们快马加鞭。”

    刘夫人:“那我与你说过的药材?”

    罗嘉峪点头道:“放心。”

    两人语焉不详,众人听的云里雾里。

    刘夫人又坐了会就告辞了:“我走了,免得让阮谢看见,多生事端。”

    嘉峪相送到门口才折返。

    众人一脸疑问,嘉峪主动解释:“涝灾第二天我就联系了莫姐姐,也私下安排人去解救她。她给我回了信,说如果我打算调遣鹰击阁的人,请他们从西域来时务必带些西域的药材,一旦灾后蔓延瘟疫,这些药材便可救命。我收到她的信后便又快马加鞭传了信到西域,没再过问她那边的情况。谁知她只将家中仆人孩子送走,自己却还待在家里,想等着由冯家相救后,让莫大夫赠药,否则,我私下救她,莫大夫虽然知情也不能公而徇私,毕竟这药材是官府发放,若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怕是影响不好。”

    封泽:“莫小姐知道鹰击阁?”

    嘉峪:“知道,两年前,鹰击阁一人身患恶疾,在西域遍请名医也无果,然后我就带他来洛阳找莫大夫医治。莫大夫妙手回春,我们也不好事事欺瞒人家。”

    几人又稍稍坐了会,便又有事端报来,封泽,段佑恒和木黎都敢去处理。嘉峪本来也想跟着去,却被苏昙拉着坐下。

    苏昙给她好好把了脉,嘉峪:“我体寒之症由莫大夫医治过,这几年本来都没什么事了,谁知那日在山庄复发,可能是为了撮合段大哥和清原,必须牺牲我自己吧。不过后来吴夫人给我扎过针,你也给我调理过,我真的没什么事了。”

    苏昙:“那也不能再下水,反正我都在这了,你替我回去照料府里。说来,你既然与刘夫人是旧识,这事又有把握,昨日为何会让我来?”

    嘉峪:“我昨日并不知莫姐姐还在此处,叫你来只是常规谋划。顺境段大哥上,逆境你上,绝配啊。”

    苏昙狐疑:“木姑娘有徽帮不好明着帮忙,那封公子呢?你自动把他排除在外,是知道他假装小厮的事?你们有什么别的谋划吗?”

    嘉峪坦诚地点点头:“不过,现在还不好说,等过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嘉峪天生耳聪目明,哪怕上一刻还在跟苏昙说话,有人靠近时也立马察觉。

    嘉峪轻声查看,居然是谢稽。

    面对嘉峪,谢稽有些不知所措:“罗小姐。”

    罗嘉峪看得出来人家不是来找她的,便十分自觉回头跟苏昙交代声:“阿昙,我先回府了。”然后就走了。

    苏昙是真无奈,任凭自己通透了十几年,也看不出来这位谢公子来来回回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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