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稽

    谢稽不请自来,又不请自坐,坐到刚才嘉峪坐过的位置上,苏昙却是站着不动。

    苏昙迎风而站,她今日穿了自己唯一一件深色衣裙,衣摆粘了泥污更显深沉冷肃,人却是纤细脆弱。谢稽回忆她方才对峙阮公子的模样,不紧不慢,言辞谨慎,进退有度。

    谢稽心里轻叹一声:“好歹我们也在牡丹花下见过,除去送簪子,其他的话我都是真心的。”

    苏昙不为所动,依旧如岩如松地矗立:“那今天的话呢?刚才那句可是真的?”

    谢稽不假思索:“真的。”

    谢稽站起身来,走到苏昙身边,请她入座。

    苏昙从善如流,等苏昙落座后,谢稽却起身行礼:“想重新认识一下,在下谢稽。林花谢春红的谢,慎莫使稽留的稽。”

    才女并不计较他最初的祸水东引,只是不解他后来反反复复的态度,此时他刻意示好,虽不知为何,但才女的第一要义就是温柔大度,善解人意。

    苏昙微微欠身:“在下苏昙。”

    谢稽:“阮公子对这次的药材势在必得,请转告罗小姐,还是不要与阮家起正面冲突了。毕竟,她不常在洛阳,不清楚这里面的水有多浑。”

    谢稽一心讨好,苏昙却谨慎过头,误解了他的意思,心道:听他话的意思显然还不知道嘉峪与莫小姐的关系,刚刚放心下来,可转瞬又想,嘉峪方才明明和他打了照面,如果他是真心有意提点,当面与嘉峪说清就好,为何偏偏让她转告,前面还铺垫那么多,难道他是声东击西,故意装出还不知情的样子,其实早已有别的打算。

    苏昙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这对你们不利。”

    谢稽:“之前数次相见所为确实不礼,是以想要补偿。”

    谢稽说完紧张的等苏昙的反应,见她面容不展,眉心愁结,又道:“苏小姐也不必太过紧张,这药材也未必一定能到阮家手里。”

    才女心里转了百折千回也没明白谢稽的用意,不是她不懂男女之情,实在是她一向清冷自持,又从不以容貌胁恩邀惠,再加之跟这位谢公子有过过节算是对头,所以没往那方面想。

    苏昙是真真切切会错了谢稽的意。谢稽也是万万没想到如此冰雪佳人会这样不解风情。

    于是,两人均沉默。苏昙沉默是因为心里打定谢稽来意不善,秉持着说多错多的原理,不愿开口让人拿住蹊跷。谢稽沉默是因为他自认风流倜傥,家世才学样貌处处拔尖,人品方面除了顺过徽帮木掌事的信物还将此嫁祸给罗嘉峪外,再无可指摘之处,他临水自照孤芳自赏了二十多年,多的是姑娘来扑,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然后就纯情的过来献殷勤,但他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于是留着分寸,想等着对方回应。

    苏昙越沉默越冷静,心里条分缕析地盘算着。谢稽是越沉默越失望,他虽失望却没放弃,窈窕淑女,自古难逑,更何况他喜欢的还是位柳絮才高,风华绝代的绝世佳人。

    两人排排坐着,相顾无言,幸而不多时有小厮过来传话,段公子请苏小姐过去。谢稽起身告辞,心情复杂地说了句:“苏小姐,再会”。

    苏昙歇了口气,去见段佑恒,但谁知等着他的不是段佑恒而是封泽。

    封泽远远看见她,热情地起身相迎,苏昙顺道坐下忍住笑意道:“封公子可是有事相求?”

    封泽:“正是正是。”

    “嘉峪调遣了一波鹰击阁的人来洛阳,我也调了一些惊寥阁的人。”

    苏昙点头,这事她知道。

    封泽:“想必你也知道我这几日都没有以真实身份见人吧。”

    苏昙继续点头,这点嘉峪跟她证实过。

    封泽继续顾左右而言他:“木黎也确实有难处。”

    苏昙忍不住了:“封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封泽:“鹰击阁和惊寥阁的人调过来不难,难的是如何师出有名。我让木黎装作与索错阁主会过面,鹰击阁中人便是索错阁主派过来解洛阳之困的,然后让木黎按照嘉峪的指令派遣这些人。但是——鹰击阁阁主向来不为人知,鹰击阁又远在千里之外,却能够来洛阳救灾,一定会有人猜出索错阁主眼下正在洛阳城中或者至少与洛阳城有关联。还有惊寥阁,与鹰击阁相比,知道惊寥阁底细的人还是很多的,但我到洛阳后一直小心行踪,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到时让惊寥阁众人听木黎安排便可。”

    苏昙:“为何不能让人知道惊寥阁阁主?”

    “不是不能让人知道阁主是封泽,而是不能让人知道我就是封泽。从长安调人过来需要阁主的手令,我那舅舅必然是知道了母亲已将阁主之位传给我,我担心派遣过来的人里有他的眼线。我这个舅舅视我为大敌,却没见过我成年后的模样,所以只要他找不到封泽其人,便没法下手。”

    苏昙点头:“果然深谋远虑。”

    封泽:“不敢自称深谋远虑,当日洛阳城还未有涝灾,我隐匿行踪完全是因为刚任阁主,需要好好清点一下洛阳的势力,后来倒是发现木堂主乃可信之人,我这才放心躲在她身后,以她的名义行事。”

    苏昙:“那鹰击阁?”

    “嘉峪调来十位金字门中人,十人不多,但他们个个身怀绝技,武功高强,于洛阳于冯家大有裨益。但只怕阮谢两家私下追查,若是平日,他们查也就查了,我有办法让他们什么也查不到,但是现在洛阳灾患未解,实在是分身乏术。阮谢若真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不说西域,不说嘉峪,也不说罗家,只怕阮谢会大造声势,趁机拖冯家下水。”

    苏昙觉得有道理,她明白鹰击阁在西域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等势力和商会牵扯起来会引得旁人猜忌,一旦被发掘,不说别的,冯家这会长之位恐怕就别想了,但嘉峪调来鹰击阁的人本来就是为了帮冯家拉拢民心,怎么能适得其反呢?

    但她还是没明白封泽想让她做什么,便直接问了。

    封泽:“我觉得他们可能会猜到鹰击阁和罗家有关,未必会猜到嘉峪,谢公子又非常在意你,所以应该不会事事瞒着你,若你能时不时帮忙在他那打探打探消息是最好。”

    苏昙刚见过谢稽,不明白谢稽怎么就“非常在意她了”?明明刚才还试探她来着。

    但封泽表情很诚恳,而且事关嘉峪,他不会开玩笑,于是才女重新审视了一下方才谢稽的种种行为,这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后她就有些为难,利用别人的真心实意换取信息,这不是君子所为,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她这样做是为帮助朋友,且此事事关重大,用一些特殊手段帮助嘉峪,纵然这样会使她良心受到谴责,也好过她现在无所作为,事后后悔。

    况且嘉峪与她如此相熟相惜,这个忙她也帮定了。

    封泽连着向她道谢了多次,称一个是为自己,一个是为嘉峪,一个是为冯家,还有一个是为洛阳百姓。

    封泽:“我们这边进展很顺利,暂时不需要帮忙,你可以先回去。”

    苏昙听明白他言外之意,轻笑道:“定不负所望。”

    苏昙慢慢踱步回到帐篷,果然一盏茶时间谢稽又来了。

    苏昙都快怀疑谢稽是不是派人监视她了。谢稽也知道自己行为太过诡异,主动解释道:“你走后我隔一炷香时间就过来看看。”

    这行动未免太直白了些,就算苏昙已经知道他的心思,此时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谢稽见她眼神向下,带着些许无奈和羞涩,不再是之前的困惑和面无表情,以为她态度有所转变,便开口道:“听闻苏小姐擅长丹青?”

    “是。”苏昙简短地肯定,然后下了决心开口道,“谢公子,请恕我直言,我现在明白了你的心意,但是苏昙在扬州已有婚约,只能谢绝谢公子好意。”

    苏昙选择澄清是因为她多年来被教导忠孝节义的道理,若她明确说明后谢稽再也不来,此事就此作罢,若他还愿意来,那她就小小的利用一下谢稽的心意,这也是成全她的另一个忠孝节义。至于伤害谢稽,和全盘隐瞒相比,这个伤害不算什么,倘若他真要追究,那她也认了。

    谢稽一听就怔住了,他想过所有可能——若苏昙不原谅他之前行径,那他就去找木掌事和罗嘉峪,用尽一切方法乞求原谅;若她喜欢有才学的,那他就不辞辛苦,读遍家中藏书,拜会洛阳大家;若她就是对他没感觉,那他就一直穷追不舍,死缠烂打,如果始终都不能走进她心里,能让她多看他一眼,他也甘愿了;甚至如果她心里有人了,他去帮她看看那人值不值得她喜欢,如果值得,他一定帮忙撮合,如果不值,他一定劝她趁早放手,天下这么多好儿郎,哪怕不喜欢他,看看别的也好。总归,他想参与她的生活,就算以后不能携手,他也想和她共同经历一遭。

    只是她已经有婚约了,那么,他还能做些什么?他知道以苏昙的性情,若非自己喜欢是绝不会轻易定下婚约,原来,她的生活一直井井有条,从不需别人插手干涉,原来不是她清冷疏离,而是人家早已有了毕生所爱。

    这能怪什么,怪他们相识太晚,还是她许人太早?

    谢稽低头苦笑一声,长叹口气,“本想让你为我指点指点当日这副画。”

    谢稽拿出一个画轴,缓缓打开,画中之人竟是她,这画是那日初见之时谢稽作画。

    苏昙接过画轴放在桌上,抬手示意他落座。然后就十分认真地讲述自己对于这副画的看法。

    谢稽虽然心中郁结未解,但也不能不认真听心上人讲述。

    两人各怀心事,一来一往却都很成体统,很像会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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