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原是宫里的太监，拿着圣旨讲了许久，只是柳沁跪在地上根本没心思听。膝盖跪久只觉得疼，像是数十根银针密密麻麻扎进皮肤里。
老祖宗这是过的什么苦日子......柳沁悄悄把裙摆往膝盖处拢，布料堆叠，膝盖才好受了些。
恭恭敬敬接过圣旨后，她又稀里糊涂地坐上了马车，搜身后被带进了皇宫。
柳沁对皇宫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看古装剧的时候，此刻她走在皇宫的路上，更是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她怎么也想不到，皇帝会召见她。
柳沁跟着公公绕了半天，走得腿发酸。
下午的阳光有些晃眼，柳沁眯着眼悄悄打量着红墙碧瓦，身边时不时有宫女低着头，端着手经过。
“公公，不知皇上召我进宫所为何事？”
柳沁轻声问道。
“咱家不敢揣测圣意。”公公余光瞥了眼柳沁，“柳小姐见了皇上便知。”
柳沁只好默默跟着，脑海中莫名其妙地开始闪过自己被皇上处刑的画面，柳沁越想越害怕，心脏砰砰砰的像是要跳出来。
果然不能看太多电视剧……柳沁双手捏在一起，尽可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放到一边，虽然心依旧跳得有些快，但她稍稍冷静了些。
“柳小姐，朝光殿到了。”
领路公公扯着嗓子来了一句，朝光殿应声走出来个小太监。
他看着年龄不大，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瞧见领路公公，小太监立马恭敬地叫了声师父。
“柳小姐，张大人还在里面同皇上议事，还请稍等片刻。”
“张大人？”柳沁闻言一僵，心中的不安感渐渐涌上来。
“你是说……书制局的张大人？”
“正是。”小太监点点头，“柳小姐同张大人认识？”
柳沁的心缓缓跌入谷底，燥热的午后，一股寒意竟从脚底升起，往上蔓延开来。
“嗯……几面之缘。”
糟糕，张有林不会是来向皇上列她柳沁的罪证的吧？
柳沁心一惊，但是转念一想，隋成松不是说好了会替她解决这事吗？而且后来那段时间书坊确实解封了，书制局也没再来找她麻烦。
难道张有林......是打算跟她秋后算账？
胡思乱想间，张有林从朝光殿走了出来。他身着朝服，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样子。视线与柳沁相触的瞬间，张有林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却很快恢复平静。
柳沁硬着头皮干笑两声，“张大人。”
张有林的视线略过柳沁，擦身而过时，柳沁只听见他冷哼一声。
“柳小姐，请吧。”
小太监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柳沁只好收起思绪，抬腿朝里走。
一进朝光殿，周身温度便降了下来，空气中隐约有淡淡的香味。
“民女柳沁参见皇上”
在皇帝抬起头前，柳沁飞快地跪在地上，等着那个本朝最尊贵的男人开口。
还好离开书坊前，芳姨眼疾手快地去拿了护膝给柳沁，让柳沁在马车上悄悄地穿了。
这下膝盖倒是不疼了。
空气好似凝固了一瞬，柳沁伏在地上，却觉得皇帝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几个来回。
“起来吧。”
隋文搁下毛笔，身子向后微微靠在椅背上，“你便是柳家书坊的老板？”
“回皇上，民女正是。”
柳沁起身，却依旧低着头，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着放在身前。
果然，皇上是知道了柳家书坊的事吗？柳沁心跳如擂，只觉得自己背上渗出了冷汗。
“那你可知，今日朕召你来，是为了何事？”
柳沁闻言微微抬头，却见隋文带着笑意看向她。这皇帝的声音倒比她想象中温柔多了，按辈分来算，他该是隋昭的兄长。
柳沁不自觉握紧了双手，隋文的意思，是在等她自首吗？
怕不是个笑面虎。
“我......”柳沁挣扎着开口，却见隋文抬手，一旁侍奉的宫女和太监便退下了。
“你在朕面前倒是拘谨。”隋文叹了口气，“朕今日确实是有事要问你。”
“皇上请讲。”
“柳小姐可有婚约？”
柳沁蓦地抬头，“婚约？”
她不知道隋文为什么会这么问她，难道是张有林说了她跟裴良玉的婚约戏码？
如果张有林真向皇帝告状了，那她现在是不是回答有婚约比较好？
“回皇上，民女有......有婚约了。”
柳沁的声音很轻，尾音带颤。
隋文听到这个回答后眉峰蹙起，“柳小姐果真有婚约了？”
“之前有......但后来又没了。”柳沁眼睛盯着地面，小声补充道。
这样说，也不算欺君。
“倒是和瑶瑶说的一样。”
隋文继续道：“既如此，那朕便赐婚于你和摄政王。”
“啊？”柳沁不自觉地惊呼，话出口才觉得自己失了礼数，慌忙用手掩住嘴巴。
这是哪跟哪？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就说要赐婚？
赐婚对象还是隋昭？
“怎么了，柳小姐是喜不自胜吗？”隋文依旧是笑眯眯地样子，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似是对自己的这道圣旨很是满意。
柳沁“唰”得跪下。
“皇上，小女惶恐——”
“摄政王玉叶金枝，身份尊贵，民女不过商贾之女，又怎配得上王爷？”
隋文有些意外，端着茶盏的手悬滞在半空中片刻。
“你不愿？”
茶盏触碰桌面发出一记清脆声响，柳沁以为隋文不悦，身子不禁抖了抖。
她一时嘴快，却没想她这行为是赤裸裸地抗旨。
“柳沁并非不愿，只是我同摄政王身份实在悬殊......”
柳沁声音酸涩，“还请陛下收回旨意。”
柳沁眼前是一片黑暗，隋文久久没有说话，朝光殿陷入沉默。
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往外冒，一滴一滴落在砖面上。心脏好像突然被泡在了又苦又涩的液体里，平日里锁在心底的感情此时却像藤蔓，生出倒刺，扎得人生疼。
她对感情虽然迟钝，可与隋昭相识至今，隋昭对她的感情，或是她对隋昭的感情，她并非全然不知。
曾经柳沁也觉得身份阻挡不了相爱，若是让她写一本“灰姑娘”嫁入豪门的小说，她挥挥手便能写出来。
可当她自己碰到时，第一反应是自卑。
她当然知道爱情是勇敢者的游戏，可她不敢赌，不敢在这个时代赌一段一生一世的爱情。
“罢了......此事便等摄政王从西川回来再议吧。”隋文缓缓道，“是朕心急了。”
“多谢皇上。”柳沁直起身，胡乱抹了下眼泪，稳了稳心神。
隋文正欲说什么，先前的小太监来报，说是礼部尚书和贤妃娘娘都在殿外候着。
“让贤妃先回宫吧，朕处理完礼部的事再去她那看她。”隋文将刚刚放在桌边的折子拿过来，“带柳小姐出宫吧。”
柳沁规规矩矩地朝隋文行了礼，跟着小太监出了朝光殿，殿外站着位衣着华贵的美人，想来便是贤妃了。
柳沁低着头，只想快些出宫去，却没想被贤妃身边的宫女拦了下来。
贤妃声音轻柔，递给柳沁一方丝帕。
“柳小姐，不如陪本宫去御花园走走？”
柳沁陪着贤妃在御花园走了几圈，然后跟着贤妃在池边的小亭子坐下。
贤妃身边的宫女拿来了点心，柳沁小心翼翼地拾起一块淡粉色的糕点。
宫中的糕点到底比民间多了几分精致，入口绵密，先是花香，细品又有果香。
“来，尝尝这碗冰汤圆。”
贤妃将白玉碗往柳沁面前推了推，“这可是宫中新品。”
柳沁道了谢，双手捧过白玉碗。糖水里飘着色彩各异的小圆子，勺子碰壁丁零当啷。
“宫中很压抑吧。”贤妃叹了口气，见柳沁谨慎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
“本宫早就想见你了。”
柳沁捏着勺子的手一顿，“娘娘想见我？”
“你不知道吧，隋瑶那丫头，之前总给本宫捎你书坊的话本呢。”
贤妃看向不远处的花丛，一阵微风拂面，晃动贤妃发簪上的坠子。
“你的话本倒是让宫中的日夜好捱了些。”贤妃眼底有转瞬即逝的悲伤，她看向柳沁，“所以今日本宫听说皇上召见你，便想着能不能碰上你。”
“不过你怎么红着眼睛出来了？皇上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柳沁连忙否认，“皇上......皇上......”
"皇上说要给我赐婚，我......"
贤妃了然地点点头，“是要给你和摄政王赐婚吧。”
“娘娘也知道？”
“瑶瑶常来宫中，你们的事我略知一二。”贤妃凑近了些，“先前也听陛下提起过，说是摄政王有了心上人。”
“前几日瑶瑶刚陪太后礼佛，便风风火火地闯进我宫里，说是自己的嫂嫂要被抢了。”
柳沁脸一红，尴尬地笑了笑，"怪不得最近没寻到瑶瑶，原是来宫中了。"
“刚巧那时候皇上也在我宫中，便仔细问了你的情况，瑶瑶便撒娇要皇上给你跟摄政王赐婚。”
“怪不得今日皇上......”柳沁松了口气，“我还以为皇上要拿书坊的事给我定罪呢。”
贤妃笑笑，“书坊的事皇上当然知道，但太子殿下替你平息了不是吗？”
柳沁惊讶地看着贤妃，“皇上不怪罪？”
贤妃笑而不语。
“我还为着这事儿心惊胆战好多天呢......”柳沁松了口气，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你书坊出事后，相家小姐还来求过情，当时皇上一头雾水。”
“后来事情就平息了，皇上也不在意，倒是觉得你推动了书坊的革新。以往书坊都靠‘科举’这个名头赚钱，与考官暗中勾结的不少，也难监管。你出了话本后，让民间书坊经营朝话本倾斜。”
贤妃又和柳沁聊了不少宫里的事，聊及摄政王，柳沁支支吾吾，终于说出自己的想法。
夕阳渐沉贤妃有些不舍。
分别之时，她拉着柳沁的手，轻轻拍了拍。
“你有你的顾虑，你又怎知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