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之前下决定的时候倍感轻松地松了一口气，但真到执行的时候，佟欣才体会到什么叫做“说一是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具体体现在，脱了那件宽松的外套后，她一件衣服也脱不下去了，因为窘迫心里也闷得要死。
犹豫了很久，佟欣还是颤颤巍巍打开浴室的门，对着里边已经在准备的纪荧探出一个脑袋：“纪荧……就是……那个……”
“可以。”见佟欣支支吾吾地，纪荧直接了当地做出回答。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佟欣有些惊讶，心想这人不会真的未卜先知吧？
“正在想你差不多也该回过神来了，一时脑热的话温度也该降下来了。”佟欣仿佛可以看见纪荧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正好也准备好了，穿着衣服直接进去吧，有什么不对我会及时做出对策的。”
“……”佟欣花了几秒钟来反应这句话的含义，进而脸涨的通红：“所以我本来就不用脱衣服？你是在耍我玩？”
“有一点，但也不全是。”纪荧风轻云淡地说道。
“……”佟欣决定再也不要信这个人说的话了。
“准备好了吗？”
“……”佟欣不满地瞪他一眼，说了句差不多了。
“喝了。”纪荧把那个装了亮蓝色液体的玻璃瓶递给她，佟欣接了过来。
打开瓶塞，有些小心翼翼地闻了闻，倒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这时佟欣才注意到，这里面的液体是纪荧的压缩魔力一类的东西，突然就感觉微妙了起来，但还等着进行下一步，所以佟欣一咬牙一闭眼，把整瓶液体一饮而尽。
“有什么感觉？”
佟欣正要摇头，却不得不停了下来。反应期只是一瞬间，剩下的就是突如其来的痒——从咽喉、肚子、胸口三个点弥漫开来的，让人恨不得能拿把刀在里面划一下止住的痒！伴着微微的刺痛。
“痒，很痒！”佟欣苦着脸，左手按着右手，忍住去挠喉咙的冲动。
“嗯，正常。”纪荧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你这几天受的了冷吗？”
佟欣花了十几秒去弄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个时候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没关系。”
“那药浴我会弄得冰一点。”
“嗯。”佟欣这才明白，点点头。
“伸手。”
看见纪荧手里拿了针管，佟欣依言抬起胳膊，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有些发红。
纪荧握住她的手腕，佟欣顿时感觉被握住的地方被小刺扎了一样，像抽血的时候一样用橡皮筋扎住她的上臂，然后立即把针扎进她的静脉。
针尖碰到皮肤的一瞬间，除了被扎的手被握得死死的，佟欣更是全身一颤，不是疼，而是接触到针尖的刺痒感。
待一针打完，又在左边胳膊打了一针，这时全身就更刺痒了，像是有无数的小刺在全身上下到处移动，或是一群蚂蚁在全身里外又爬又咬。佟欣一时腿软，被纪荧扶住半搂在怀里。
“看你是站不稳了。”纪荧略微叹一口气，把佟欣横抱起来。佟欣意识到了，挣了两下，全身跟着钻心地痒，就不敢再乱动了。纪荧就抱着她来到浴缸边上，二话不说把人直接扔了进去。
“等——！哎呀！”
浴缸里是同样颜色的液体，颜色淡些，量却不少，可以没过一个人。佟欣刚开始还扑腾着想出水面，却被纪荧按了回去。
“我设了魔法，融了氧气进水里，而且设成可以喝的状态了。”
佟欣听了，不再憋气，刚想顶着闭塞感喝一口试试，却呛了一鼻子水，当即在液体底咳嗦起来，越咳嗦，越呛水，却意外地不感觉窒息，偏偏还被纪荧死死按着，根本出不了水面，搞得人在里面百般挣扎，伴着无数虫子在爬的痒，更是头都疼了起来。
“咳咳！咳咳！纪——咳咳！让——咳咳咳！出去——咳咳！”佟欣实在是受不了了，急忙求饶。
“开弓没有回头箭，适应一会儿就习惯了。”外面的人却完全是冷血无情，不，不是冷血无情，分明听得出他话里的笑意！
“你——！咳咳咳……”
无奈，佟欣只好静下心来，应对这糟糕的局面。
却没有想到，这么一熬，就是整整两小时。
期间挣扎出去和被喝掉的液体，纪荧一直守在旁边补充，过了好一阵子，佟欣才勉强适应这种呼吸方法，虽然还是很难受。
而那份要命的刺痒感，一点点加强，到最感觉强烈的时候，看她挣扎的剧烈，纪荧把手伸到她面前让她咬着，佟欣虽然有些惊讶和不忍心，但一则刚刚他骗自己的账还没清，二则自己实在撑不住了，也就管不住自己的牙关了，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到后面自己也不知道咬得有多大的力了。
到忍过这一阵，刺痒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晕眩感，眼里突然五颜六色了起来，头也晕乎乎的。
“纪荧……我……有点晕……”佟欣躺在浴缸底，有气无力地说。
“你睡一觉也可以。”
“不是困……是晕……想吐……”
“嗯……再等等……应该好了。”纪荧伸手把佟欣从水底缓缓扶了起来，佟欣又是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强力忍住想吐的感觉。
但她终于浮上久违的液面后，看见的景色却令她大吃一惊——本来已经习惯了的浴室里，到处都是流动的色彩，而在其中的，唯一还是原样的，唯有纪荧——除了他皱着眉紧盯着自己的正在发出隐隐蓝光的眼睛。
“晕和想吐是正常现象，毕竟你眼中的世界都大变样了，持续不了多久的。”
“……”佟欣呆呆地看着纪荧，看着他眼睛里的浅蓝的光。
见佟欣不说话，纪荧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佟欣突然看见带着紫黑色的一圈牙印。
“……对不起……”佟欣使不上力气，有气无力地道歉，晕眩感正在减弱。
“这个啊？问题不大。”纪荧无所谓地挥挥手：“等你差不多不晕了和我说一声，我把你抱到床上去。”
佟欣点点头，心底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但她没有深究。
片刻之后，纪荧依言把佟欣从浴缸里捞了出来，抱回床上。奇怪的是，被纪荧抱着的时候，佟欣似乎感觉不到晕。
“好了，适应一下，我已经把你领到入门了，之后就靠你自己了，看藏书室里的魔法书之类的初学都可以，就是再玩出什么来，我也不给你买单了。”纪荧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向房门：“就是不要把房子给我炸了就行。”
“纪荧，等等。”见他转身要走，佟欣急忙下意识拉住他：“……能不能……再在这里守我一会儿？”
纪荧转回身来，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坐到了书桌旁的椅子上，好似嘴角有些上扬：“可以。”
普通的两个字，却让佟欣像是经历了很大一件好事一样，心头又有些痒痒的。
“纪荧……现在想想，从我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你就一直在帮我，说是和我换了什么，实际也只是我受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佟欣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别有意味地看向那道唯一保持下来的色彩。
“我很闲呗。”纪荧无奈地回答道：“帮了你还能跳出琐碎的日常，再说，谁说受惠的只有你了？”
“我也没有给你什么东西啊？”
“举个例子吧，虽然你刚刚要我留下来是不在我们交易范围里的，可我还是愿意这样陪你一会儿，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经历了一阵折腾，疲劳渐渐回涌，佟欣的声音因此也有些弱弱的。
“被人信任是件好事不是么？”纪荧的语气附上了笑意：“虽然我和妹妹出于一些原因，远离人世隐居，但是，绝对没有一种生命可以一边独好不是么？”
“凡是存在在世上，被赋予魔力是仅仅不够的，更要有他人来赋予给你存在的价值，让你从精神上明白自己确实存在于此。这一点对任何生命、非生命来说都是这样。”
“我们特意把房子建设在没有人会穿过来的沙漠里，但事实上，我是有在期待着有什么人会敲门造访的。在日复一日的时间里，你满足了我的这份期待。”
“所以我会对你好一些。交易、买卖从来不止于金钱、物质，更加宝贵的是在精神上的买卖的利益，不是么？”
在认识纪荧以来，这是佟欣第一次可以从他那近乎克制的声音里，听到明显上扬的情绪，一字一句，都像是轻敲在她的耳蜗上，痒痒的，很挠心。
但她又感觉哪里不对，这样一来，纪荧算是把精神上有些理所当然的事，也就是感情都划入了可交易的范畴里。
“纪荧，纠正你一点，感情不能被拿来做交易。不是你对一个人好，他就会信任你、喜欢你；不是你对一个喜欢你的人不好，他就一定会不喜欢你的。有些事，无关得失，像是父母会无条件呵护子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你想要的一切，都要自己去争取。父母也不一定会呵护自己的子女，我不就是个例子？那份理所当然，或许只是他们努力选择出生在需要他们的家庭里换来的吧？不然那些父母怎么不去无私地照顾别人家的孩子？”
“……”被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无法反驳，而且自己忽略了纪荧是被收养的这件事，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佟欣还是有些担心无意中的例子伤害到了他。
尽管如此，佟欣不甘心地找反驳的论据，她有一种感觉，现在必须把纪荧这个观念纠正过来：“总之！绝对会有事是无关乎买卖的利益的！”
“不可能。”纪荧冷笑一声：“我不相信会有没有利益掺杂的行为。”
“……”
“看你没话要说了？头晕也快好了吧？那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想睡觉就睡一觉，我就不打扰了。”纪荧从椅子上起身，慢慢走出房间带上了门，只留佟欣一个人有些五味杂陈地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