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谷枫记得六岁那年的新年，母亲曾经难得温柔地问她想要什么新衣服。

    小小枫很开心，更多的是不敢相信。她小心翼翼地指向了那条有着很多层轻纱装饰、像雪一样的漂亮闪耀的裙子，她刚刚已经悄悄地看了那条裙子许久了。

    母亲眉头一皱，说那条白裙子太长了、太容易脏了、太容易坏了、太薄了、不适合小孩子穿。

    小小枫抿着唇，犹疑了一会，又试着用小手抓住了一件点缀着亮晶晶水钻的粉色毛衣。

    母亲这次甚至懒得找出几个理由来拒绝，只是不复温柔地说难看，小孩子没有眼光，然后动作粗暴地把一件喜庆的红色外套套在了她身上，看了几眼，无视了枫别别扭扭、小心翼翼地表示的『她不喜欢那件衣服上的印花』，直接结账领着她走人了，要回家照顾还在襁褓中的妹妹。

    小小枫不太开心，但是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委屈，也不敢说，只是尽力地忍着眼泪。反倒是母亲先一步爆发了。她先是强忍着不耐烦，哄了几句已经离开了，明年在给你买，等等……枫小声地带着哭腔嗯了一声，却不知道出发了母亲的哪一根神经，她开始破口大骂，她说她给花钱养大枫，给枫买衣服，还征求她的意见，结果好心没好报，枫还敢摆脸色给她看……

    至于为什么记的这么清楚，大概是这之后，枫就知道如何选择母亲希望她选的选项了。

    ……

    咒术师大概不是母亲希望她选的选项吧。

    12月31日，在商场独自购物，排队等待结账的枫突然想起了往事，发散地想到。

    母亲大概会让她读完大学，然后在家附近做个老师，或者其他稳定的工作，过一两年就嫁人。每周给她打个电话，说些甜甜软软，讨人喜欢的话：每个月定期打点钱，带着礼物去看她；她或者弟弟妹妹们需要什么就立刻赶过去；做个完美的听话的乖女儿，让她在周围的妇人圈子里被羡慕。

    ……啊，也不一定吧，母亲虽然有些控制欲，但也不是非常执拗有主见，如果知道咒术师能赚多少的话，说不定会答应。不过她也没有冷漠到用女儿生命去换钱的程度，如果知道咒术的危险性，大概率还是希望她能做一个普通的乖女儿吧，只不过之后会用“我为了你放弃了很多钱”来绑架她。

    父母给的东西，没多到让她感受到爱，也没少到让她决绝地去恨，刚刚好让人痛苦一生。

    但是母亲不聪明，父亲看似是家里做主的人，却对外面的人俯首帖耳，如果是普通的工作人员，为了招生故意只侧重益处，不说明危险性的话，他们大概会信吧。

    “您好，小姐。”柜员笑着跟她打招呼，枫才恍然已经不知不觉排到了柜台前，她从发散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把选好的一大筐衣裙搬到柜台上。

    说到底，也无非是些不会发生的事情罢了。

    她很早就明白了一些事情，也很早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疏离家庭。如果没有去高专的话，大概率会去留学吧。

    枫从小就不太记路，偶尔会不知不觉迷路，回家晚了的话，父亲母亲一开始会很生气，会骂她。按照儿童书上的话，那或许应该被称之为关心？不过枫没有感觉到什么，她就姑且这么理解了。

    后来妹妹出生了，父亲母亲有一段时间很忙，不太管她。枫就渐渐习惯了迷路了就随便转转，在城市里独自流浪。

    枫现在也记不太清当时怎么想的了，那时候，邻居们都说枫是个聪明又可爱的孩子，因为即使父母没空教她，才六岁多一点的枫就因为心疼爸爸妈妈很辛苦，只凭借观察，无师自通了如何做家务、照顾妹妹。

    于是母亲又开始为枫的晚归生气了。

    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呢？好像不是高兴，毕竟被骂了的话，会本能的不开心吧。后来枫读了很多书，见过很多人，她知道很多女孩子在收到这样的对待后，反而会紧紧地抓住那种被需要的感觉，渴望一点点被爱的幻觉，越累、越痛苦，那一点点的甜就越让人欲罢不能。

    枫没有。但是她还那么小，当时肯定是不懂的这些的，为什么呢？枫想了想，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不在寄希望于他人给的爱了吧。

    其实小小枫懂得什么是爱，即使她没被“爱”过。她有弟弟妹妹。在她只能留好打理的短发、穿大两码的耐脏衣服的年纪，妹妹可以穿着漂亮的糖果色小裙子，梳一头精致的小辫子，在沙地里玩耍；而小小枫只要一点不和父母的心意，就会被大骂和罚站，弟弟在同样的年纪，却不管怎么大叫、破坏，父母都不会打他。

    其实有很多原因可以罗列，比如说枫小时候家里经济不太好，妹妹的出生更是让父母的压力和焦虑爆表。直到妹妹一岁的时候，父亲得到了升迁，母亲抽中了一张不小的彩券，又侥幸投资成功，家里宽裕多了。

    再比如说枫小时候需要母亲一点一点带大，很麻烦，但是弟弟妹妹可以有枫来分担，也请了保姆，那些烦人的吃喝拉撒不需要他们亲自上手，眼不见心不烦。

    或者是父母不再是第一次做爸爸妈妈，得了闲，有机会慢慢体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孩子。

    或者说弟弟妹妹很需要他们，让他们得到了为人父母的满足感，他们在付出中逐渐加深了爱；而枫省心到让人可以忽略，又软和到如何对待都不会发脾气，她让他们觉得，是弟弟妹妹的姐姐，是懂事的长女。她是这个家里的一个符号，一个象征包容与付出的符号，而不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不是他们需要疼爱的女儿，……

    很多很多，但是枫还是觉得，就是这样了，还能怎样呢。

    时间不能倒流，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获得弟弟妹妹一样的爱。

    就是这样了。

    她其实有办法，她并不迟钝，能体会到那些幽微的情感，她知道如何得到重视，她知道如何得到父母的爱。

    哪又怎样呢。

    再努力得来的，也只是有条件的“爱”。

    她永远无法成为父母的“女儿”，就算她是他们生理意义上的女儿。

    她不稀罕……她不需要。

    她不想沉浸在虚假易碎的爱幻象中，准确地说是不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她无法欺骗自己那是爱，她无时无刻会被自己的潜意识提醒，那是有条件的的，不要信任，不要沉溺，这让她无法享受虚假的幻梦。

    不只是心中的那一点点别扭。她确实不需要，父亲的升迁，还有那次投资，都有她暗中的推动，她从不需要从父母那里得到什么，也不需要“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