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提了一大堆购物袋离开店铺。

    羊腿袖的浅色毛衣、有可爱扣子的开襟毛衣、格子短裙、毛线包臀裙、咖啡色的毛呢长裙，带羊角扣和的毛绒翻领的短款大衣，还有好几条糖果色围巾和长袜。哦，还有一件红色的背心裙，配几个同色的蝴蝶结。枫并不抗拒红色，虽然她更偏向浅色系，但红色确实很喜庆。

    客观地来说，她确实适合可爱一点的风格。成熟、性感或者酷酷的中性衣服穿在她身上乖乖的。而且虽然做完一个靠谱的前辈，她从来不肯在后辈面前承认，但枫其实很喜欢那些可爱、华丽，像是小孩子的公主裙一样的衣服。

    今天是难得的假期，枫打算去买杯奶昔，然后好好转转，再添几双冬季的鞋子。鞋子对咒术师来说是消耗品——即使枫这种已经很成熟的术师也一样，也就拥有无限作弊的五条悟是特例吧。她去年冬天突然很喜欢毛茸茸的款式，尤其是长长的毛毛，买的靴子全是类似的款式，很难打理，现在已经该脏的脏，该破的破，没剩两双能穿的了。

    枫慢悠悠地走着，突然被旁边橱窗里的白色长连衣裙吸引了目光。

    它的下摆是白色纱料，长到脚踝，厚厚的、蓬蓬地散开，裙撑撑出优美的弧度。

    有点想买。

    如果说过去给她留下了什么痕迹的话，那大概会是这个吧。每次看到类似的白裙子，都会忍不住想要买下来。

    即使从实际上从任何其他角度看，橱窗里的这条裙子和她记忆里那条美好的近乎理想的白裙都完全不同。它没有花边、没有多层褶皱、上衣是奇怪的针织款式，腰部和袖口的设计很别扭，也没有闪耀的珍珠和水钻装饰。它对她来说全无用处，因为它太长，太容易脏，长到拖地的裙裾平时穿起来麻烦又奇怪，正式的场合又不够庄重，对于随时可能要出紧急任务的术师来说很不友好。除了又大又蓬的纱裙，没有任何值得购买的理由。

    枫隐约记得，在她还没有足够的、彻底的选择权的时候，她总是很擅长妥协，她很擅长在或许可以得到的事物里寻找一点点她想要的那个影子，姑且假装自己很满足。

    ——哦，她不会表现的很满足，因为那样的表现会叫母亲感到隐隐约约的不满，想要去进一步地去获得掌控感，具体表现在故意找麻烦上。

    即使枫不需要再在类似的小事上妥协，这种影响还是以一种扭曲的形式保留下来了，只要和想要的事物沾了点边的东西，她有时就会下意识急切地买下来。

    这让她很容易满足，也很难真正满足。

    枫以前一直不怎么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克制自己，主打的就是一个随性，绝对不给自己找不开心。不过她今天难得地开始认真反思这是不是不太好——毕竟，类似的衣服她已经买了太多件了，绝大多数都没有穿过，而她已经快要没有地方安置这些漂亮的摆设了。

    月谷枫短暂地迟疑了一下，然后选择转身走开。她发现这并不难，而且也没有多少难过的感觉。

    大概她现在确实不缺了吧。

    枫在入学高专之前，就在一次次的流浪里获得了足够的东西，有能力买下每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首饰。但做为一个平凡的未成年人，自然都住在家里，而母亲看到不符合她观念中“大和抚子”该穿的衣服，就会发脾气，用肮脏的字眼形容她。

    虽然枫往往早出晚归，和家人之间也淡淡的，但吵架还是会叫她难过，她也懒得去争些没意义的东西。鉴于她希望和家人维持至少表面温馨和谐的氛围，她在衣着行为等等表面能看到的东西上，都简单地顺从着他们的想法。所以她来高专以前的衣物都是简单朴素、耐脏好打理、看起来大气但实际上并不合适的类型。

    家里体面了，孩子自然要穿的体面点。不过没人在意枫究竟适合什么样的衣服。父母不太懂，弟弟还是喜欢奥特曼和假面骑士的年纪，妹妹倒是从小喜欢看时尚杂志，审美还可以，不过她不太习惯一个漂亮的姐姐。国中的时候枫一般都会离开家再更换衣服，有一次因为轻音部演出赶时间，而且父母不在家，她选择打扮好再出门，当时妹妹的眼神带着隐隐的陌生和危机感。

    当然，妹妹是个好孩子，短短一刹那的别扭之后她就换了表情开始夸赞。她还小，那种下意识的反应是人之常情——虽然那不是应该对亲人展现出的感情，而是假想的敌人。

    哦，她的衣服还被“打扫房间”的母亲剪过，虽然枫把衣服放在了正常来说母亲不会看到的地方，锁了房门，而且家里的清洁工作早就应该由佣人做了。

    反正那之后，枫就不会把自己购置的衣服放到家里了。

    平心而论，枫其实对弟弟妹妹还挺关注的，不然也不会清楚他们的喜好和习惯。枫对他们很温柔，她给了他们比自己想象还多的东西，或明或暗的，比如说理解和劝导，比如说书架上的书籍，比如说有趣的益智玩具，比如说那手脚不干净但没干两天就被父亲撞个正着的保姆，连出现在信箱里的夏令营传单，其实都是早就经过挑选的。

    那些她在那个年纪求而不得的东西的东西，即使她当时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枫其实没指望过弟弟妹妹会喜欢她，她确实几乎没有时间陪伴他们。至于那些付出，毕竟连父母都看不出来她做了什么，那些小孩就更不可能了，她要是想要回馈的话，一开始就不会暗着做。枫只是觉得孩子需要那些，自然就随手做了，她对陌生的小孩也是一样的。

    她不需要他们的回馈，不需要没意义的、强求来的羁绊和爱，只是觉得到底是自己花了心思教的小孩，却连基本的善恶观都不够成熟，有点难过罢了。

    仅此而已。

    那段时候，枫总是觉得好像缺了什么东西，但无从下手，无能为力。她知道以后会好的，等她成年，或者离开这个家，总是会好的，但是缺过的东西就是缺过，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时间弥补它。

    枫曾经悲观地认为以为那种缺失感会伴随她一生，让她每一次触碰到相关的回忆都体会到当时那种破碎缺失的疼痛。

    但实际上没有，她不再缺了，伤口也就好了，即使留了疤，疤痕也不会疼痛。

    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愉快地迈进了一家糖果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