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人民医院。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她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这句提示，就像她不知道已经拨打了多少遍拨打爸爸的手机。
半个小时前，妈妈因为心脏骤停晕倒在门外，被邻居送到医院抢救，还好家距离医院不是很远，她刚放学到家就接到通知赶了过来。
可是爸爸的手机却一直打不通。
慕小小一边焦急地踱步，一边不停地拨打着电话，眼眶中的泪珠迟迟不肯掉落。
也许又过了三十秒，也许又过了三十分钟，手机还剩下一格电，却还不知疲倦地提醒着：“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从抢救室出来的医生，眼里满是疲倦和遗憾。
“已经尽力了……”慕小小重复着这句话，豆大的泪珠终于滑落。
她慢慢蹲下，靠在冰冷的墙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萦绕在鼻腔，耳边不绝医生患者声音，可此时她只希望所有的声音，都沉寂死去。
滚烫的不止泪珠，还有被她不断拨通话的手机。
爸爸，他到底在哪儿。
纵然心中的疑惑再大，也不愿在这里再多呆一秒，她刚想走，却又被一个护士拦住，说要带她去签死亡通知书。
原本只是普通的签字笔，这次提起却觉有千斤重，机械地写完自己的名字，轻道：“嗯，节哀。”
捂着嘴用尽全力奔跑，泪水肆意地流，没有路人知道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女孩刚刚经历了什么。
只是感觉，她周遭被悲痛包围，那种让人窒息的悲痛。
慕小小终于跑到了家，打开家门，把书包随便往地上一放，坐到沙发上抱住双腿，眼泪继续悄无声息的滑落。
为什么这次回家没有热腾腾的饭菜了？是累了吗？
为什么妈妈选择长眠？是想念外公外婆了吗？
为什么不陪她过完16岁生日呢？是不要她了吗？
明明早上妈妈还叫她起床，还让她下午早点回家要给她过生日，出门前妈妈还好好的，怎么下午就被送到医院了呢？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窗外的风让慕小小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秋天有多么萧瑟。
滴答，滴答，滴答，秒针不停在转动……
时针已指到十上，才听到悉悉索索的开锁声，他终于回来了。
慕爸爸装作很轻松的样子，看了看客厅墙上挂着的钟表：“嗯……今天回来的有点晚，小小还在等爸爸呢。”
“你还有脸回来？”慕小小眼中多了愤怒。
看到慕小小的眼神，慕爸爸不由得一惊，这孩子大概是怪我没有陪她过生日吧。
这样想着，便好脾气地笑了笑：“这说的是什么话？妈妈睡了吗？”
“妈妈？”慕小小也笑了，是那种几乎快要看到眼泪的笑容，语气中充满伤心：“她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
“今天呀，妈妈说回家取点东西……”
“你明明知道妈妈心脏不好，你还让她跟你一起在面馆工作，还让她自己一个人从这么远的地方回来，现在好了。”慕小小打断爸爸的回答，把妈妈的死亡通知书放到他面前。
看着爸爸渐变的脸色，慕小小又用嘲讽的语气说：“没关系，反正我们谁都没见她最后一面。”
慕爸爸呆愣在原地，拿出快要被砸坏的手机放到桌上，对着慕小小的背影声音沙哑：“明天请假吧，送妈妈最后一程。”
隔天她送了妈妈最后一程，身旁这个朴实的中年男人让她心生怨恨。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徒增悲伤气息，慕小小回头看向墓碑上那个气质绝佳的女人，希望天堂没有病痛，她能一路走好。
慕小小只沉浸在妈妈去世的悲痛中，却不曾问过那日爸爸为何回家那么晚。
回到学校，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上课不是睡觉就是交头接耳，有时老师管束她还顶撞。
老师知道是因为特殊原因她才突然变成这样，一开始还表示理解。
当月考成绩出来，她的排名从年级前十直线下滑到一百名开外，老师才觉得不该这样放纵她，该好好跟她谈谈了。
跟她谈话的过程中，慕小小全程都在看别的地方，没有直视过老师的眼睛，显出很不耐烦的神情。
“别再那样了，认真听课吧，回到以前那个样子多好啊。”经过一番教育后，老师看慕小小依然无动于衷，只好这样说。
“我为什么要回到以前那个样子？”有些轻蔑的语气，说完这句便转身离开办公室。
如果我回到以前的样子，妈妈也会醒来，我很愿意，但那不可能。
“这孩子，唉！”老师看着慕小小的背影，无奈摇头，准备给慕爸爸商量一下该如何处理。
谁都不知道慕小小为什么在妈妈去世后变的那么偏激，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这是在埋怨爸爸，妈妈离世的那一晚他没能及时赶到，同样也在埋怨自己。
慕爸爸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第一个想法是告诉顾倾寒，在他眼里姐姐的这个儿子有时甚至比大人还要沉着稳重。
女儿现在，也不愿意跟他说话。
让顾倾寒出面，应该会好一些。
可顾倾寒得知慕小小最近的变化，却不是在舅舅口中。
慕小小回到教室发现自己的数学书不小心被同学弄上牛奶，一气之下把它往前面一扔，不巧，砸到了班里的表。
这是她同一天第二次因为不守纪律被老师“邀请”，这次是年级主任办公室。
高三级部主任出差，暂时由高二级部主任代理，刚好顾倾寒当时在跟代理主任讨论一些学生会的事情。
被带进来的慕小小和他一样脸上浮现出惊讶。
“慕小小，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成绩下降不说，还砸坏了班里的表！”代理主任气得一拍桌子，办公桌上水杯中的水晃了晃。
“怎么罚？”慕小小轻飘飘问。
看不惯慕小小无所谓的样子，级部主任抬起右手指她，手腕晃动：“你看看顾倾寒，再看看你，看来我是时候让你回家休息休息了。”
慕小小想着正合她意，刚想答应却被顾倾寒打断：“主任，这次我替她向您道歉，摔坏的钟表我替她赔，但是我们保证她下次月考能冲进年级前五十，您能继续让她上课吗？”
“多管闲事。”慕小小破门而出。
“主任对不起，我先去追她。”顾倾寒道歉后，便慌忙地去追慕小小。
主任并不想让慕小小停课，要是这次停课让她成绩更差，那就不好了，毕竟市里要看升学率。
“慕小小！”那边顾倾寒好不容易追上慕小小，见她停下才喘口气继续说：“你转过身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
“我这个样子怎么了？你不是也应该略有耳闻了吗？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亲人去世还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她故意说他的痛点，嘲讽的语气试图把他激怒。
顾倾寒愣了一下，继而又问：“你这样对得起舅舅吗？对得起舅妈吗？”
“别跟我提你舅舅，我妈妈去世那天，在医院里你知道我一个人多害怕吗？怎么打他的电话都打不通，我差点以为他也出事了。”
“你应该告诉我的。”看着慕小小的眼睛知道她那天真的很无助，顾倾寒有些自责，想起关于那天慕小小不知的隐情，解释：“还有，你误会舅舅了。
“那天面馆里有一个喝多了的客人，走路不稳碰到了服务生，面汤洒在了客人身上。他不清醒就把事情赖到了服务生头上，叫喊着要砸店。
“面馆是舅舅和舅妈一起开的，是他们两个的心血，舅舅得阻止，可是客人力气太大把舅舅推到在地上，手机也被撞坏了。
“他一直没接电话是因为手机被砸坏了，舅妈那天那么早回来就是为了给你准备生日惊喜。
“听邻居说舅妈在车上遇到了小偷，小偷抢了她的包，她和邻居一起追都没有追到，还好钥匙没丢，她抓紧回家却因为剧烈运动心脏病突发导致心脏骤停。”
说到这里，慕小小全部都明白了。
原来那日妈妈回来时因为给自己庆祝生日，若不是因为自己，或许妈妈就不会有事，爸爸知道这一切，完全有资格迁怒她的，爸爸并没有那样做。
爸爸也失去了最爱的人，他把一切真相都压在心底，不像自己一直在以一种极端幼稚的方法发泄。
原来，自己才是最让人讨厌的。
不知何时，眼泪已溢满双眸，慕小小泣不成声：“为什么爸爸不告诉我？”
问出这句话，她有些后悔，是自己任性才让爸爸想说的话都无法诉说。
她以为顾倾寒会狠狠训自己一顿，没想到他只是递给自己一张面巾纸，轻声说：“大概舅舅觉得都过去了，不想给你增加什么压力吧。”
“哥，谢谢你。”慕小小擦完眼泪，抽泣着说。
“好好学习吧，最近安梓辰还问过我你怎么样了，他说他在栗槐大学等你。”
顾倾寒知道一提安梓辰慕小小绝对会变一个样子，果然：“你告诉子辰哥我很好，对了哥，理科的题你应付的来吗？”
“你可以问歆染。”顾倾寒拒绝回答此问题。
看着慕小小不怀好意的眼神，他顿时觉得，自己以后是生活会更加充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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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后，慕小小和爸爸就住到了顾倾寒家。一方面方便慕爸爸照顾他的妈妈，另一方面方便慕小小补习功课。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面馆重新开张，慕小小落下的功课也补的差不多，偶尔会和洪英一起去面馆帮帮忙。
高三学生也早已习惯上半个月课休息一天的生活，只是还是会为考试排名恐惧。
重新分班后，苏向暖选择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同桌和前桌没变，斜前桌变成了林佳怡，屠琦的位置跟林佳怡隔了个过道。
班里还是五十人，每排六位，多出来的两桌，分别在苏向暖后面和靠后门那里。
黑板报旁贴着优秀作文，每次换新基本都有屠琦和二班一位男同学，苏向暖的后桌方北占据地利，作文杀手的他终于有机会随时瞻仰牛人的遣词造句。
休息日之后的课下，顾倾寒不知道要出去做什么，顺便带上苏向暖的水杯。
方北刚从厕所回来，就迫不及待跟她分享最新八卦：“顾倾寒在外边跟一个女生有说有笑的，赵奥新还说昨天看见他和一个女生一起逛超市，你说顾倾寒是不是谈恋爱了？”
他才不会表明，是顾倾寒在说，女生在笑。
苏向暖忙着订正试卷头也没抬，“聊的什么？”
“没听清。”这点确实没撒谎，方北就是望见他俩在饮水机前，也不好过去：“但我看见他拿了个保温杯，像女孩子用的，还挺眼熟，估计是在帮那个女生接水。”
“哦。”苏向暖淡淡应道。
哦。
就这？
方北不解中，顾倾寒已经站到他旁边：“你们在说什么？”
“方北说你可能在恋爱。”苏向暖依旧没有抬头：“他说赵奥新看见你昨天和一个女生逛超市，然后他刚看到你在跟女生聊天。”
“那是我舅家表妹。”顾倾寒打开保温杯的盖，倒些水进去，放到窗台上晾着，杯子则放回主人的课桌上。
明白过来都是误会的方北默默看向窗外。
“你还有表妹呀。”苏向暖终于抬头。
“嗯，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顾倾寒坐下，“刚才方北说我和其他女生走得近时，你心里……”
迟迟等不来下文，苏向暖也猜出顾倾寒想问什么：“我以为是沈歆染呢。而且你说过不会早恋，我还能不相信你嘛。”
“嗯，他们过几天就回自己家。”不可否认，苏向暖的话让顾倾寒心情大好，他掏出口袋里的巧克力，“恭喜你数学考上130，还有，谢谢你信任我。”
“你不是不吃甜嘛？”苏向暖也不客气，拆开包装就放进嘴里。
顾倾寒心下一动，如实回答，“找我妹要的。”
“挺好吃的。”苏向暖笑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