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贞

    是夜一更时分,孤山再难留月,蛙鸣噤,巧逢一阵马蹄声度,碎一湾溪,惊一丛露,待马蹄重没草中却又改弦更张缓辔徐行,半晌,忽见林尽头处隐隐有火光明灭……

    花荣凝眸,一提手,勒令身后轻骑止步,又遣哨兵侦察,见外营未设伏,遂指挥一彪军马蹑足逼近呼延灼辎重营。

    林暗草风惊,将军引弓鸣。

    下一秒,旗幡落,金鼓噪,营内兵卒出帐一瞧,但见一支紫翎箭羽钉入纛杆腰。

    营外,火光重重封锁围困,梁山军马鱼贯而入,肃清之神速却如风卷残云,不消片刻辎重营已被完全掌控。

    “果不出军师和公孙先生所料,呼延灼大军粮秣辎重尽屯于此。”花荣麾下近卫笑言道。

    “但这防守,似乎过于松懈了些……”花荣面色凝重,抓一把车上粮秣,直觉心中不踏实。

    “许是那呼延老儿自信此地林深树茂,无迹可查,无军来犯也说不定。”

    “五寸之键,能制阖辟,这粮仓一失呼延灼必定不战自溃……”花荣说着,言语一滞,掌中粮秣着手生涩,定睛一瞧,掌间不知何时竟沾了些黄粉面儿,干涩,刺鼻……

    花荣猝然一惊,抽出腰间佩剑,就着粮袋一劈,‘馊白粥’内馅儿淅沥沥地流了一地,那湿哒哒,油腻腻的……

    是芦苇!

    芦絮如鹅毛,经青油一浇,再好不过的燃料。花荣心口似被猛砸了一拳,话未冲口,忽见,一支火流星于夜幕划出一道残影,璀璨耀目,正砸中近处的一辆辎车,霎时,那辎车顷刻化作禳灾作法时的燎火盆,火焰蹿起三丈高,有硫磺粉作佐料,数支火箭不消片刻便将这半个营寨烧成了业火炼狱。

    “撤!快撤!”

    高地之上,张朝云手打凉棚于下一瞧,营寨已成了燎着的蚁窠,人影绰绰,亦似蝼蚁求生那般首尾难顾。

    “朝云,适才有出逃者,不怕他们求援?”三娘眱她一眼,出言提醒。

    张朝云捞着下颏,一挑唇:“我倒是怕人不来,若真有援军,围点打援,你我分兵两路夹击之。”

    扈三娘叹吁,双臂一环,“我们等的起,火中香饵可等不起,再耗一会儿怕不是骨头渣滓都要烧成灰了。”

    “有道理。”

    梁山忠义堂之上,众人听闻花荣落困又急又愤,个个摩拳擦掌意欲救人。晁盖点将,命林冲、秦明、黄信三人引一彪军马赶去救援。

    后夜,正南营腹后一帐灯火未歇,张朝云正伏于案上,就一盏油灯炙烤着把银铁小刀,直燎得刀面儿漆黑,再于绢布拭净,继而又沏了盏药汤缓步来至被缚于梁柱的花荣跟前。

    昏黄灯火下,他鬓畔青丝纷乱的扫在那张圆幼脸侧,一双点漆圆眸灼灼,上翻着眱她,空下三白眼,鹰隼逐猎似的凶戾,颓坐在地的模样犹似蛰伏暗角的郊狼,若没绳索禁锢仿佛下一秒便要扑上来咬裂你的喉管。

    张朝云恍若读不出他写于面儿上的戾色,自顾自地将那汤药端至他跟前,俯身打量正刺于他胸前的羽箭。

    “你要做甚?”他眉头一蹙,迂后一避,声色喑哑,许是困于火营中时被浓烟呛了嗓子。

    “喝了它。”她将他的厌嫌尽收于眼底,不恼,只将手中建盏凑近他唇畔。

    花荣轻嗤一声,别过头去。

    下一秒,他竟猝不及防的被眼前的女子擒了下颌骨,掰过脸,那两根纤纤的素指力道极大,捏开他的腮颊,不由分说便往他口中灌苦汤,为将尊严近乎被按在地上反复碾蹋,他怒极,猛地挣开她的钳制,连带建盏打翻在地。

    “你现下多喝一口,过会儿痛便轻一分。”张朝云不怒,索性也席地坐于他跟前,“要下刀了。”

    言讫,她先断了末端箭羽,操刀划开他的前襟,贴箭根处割开皮肉,血肉淋漓时,忽闻一声滞涩地闷哼,她拨冗觑他一眼,嗟叹,“忍着些,适才叫你不听话。”

    “啰嗦……”他有气无力,驳得辛苦。

    她瞧科出他强掩窘迫,不免勾了勾唇,起了玩儿心,“注意态度花将军,你可是我的俘虏,在下又是替你取箭又是服侍你用药,三军上下打听去,哪营俘虏是这般待遇?”

    哐啷!箭头落盆,血水拭尽,他不动声色的观瞧她替他将伤处缠妥,冷言道:“多事。”

    张朝云攒眉眱他半晌,问道:“花将军你不会是……输不起罢?”

    “荒谬!”这话无疑是又添一把干柴掷于他的心头火中,他戾目凝着她,似欲生啖其肉,一口一口,吞入腹中方可气消,“若不是尔等使出这卑鄙伎俩……”

    “在下设计烧营手段卑鄙。”她狭起杏核眼,逼近,“将军乘夜袭营就磊落坦荡?”

    “你!”

    “兵以诈立,两军交锋胜败在其谋,在下向来是能取其巧便懒得战,将军见谅。”张朝云将血布就盆一扔,拍了拍手,笑得皮里阳秋。

    花荣冷哼一声撇开眼。

    “花将军可有想过败因?”

    花荣仍未作声,一双圆眼却径直瞟了过来。

    张朝云挑眉眱他,开口:“将军攻营时不觉这辎重营布防过于松懈?好歹三军粮秣辎重皆系于此,某等真就蠢到自信此地神鬼不觉,如此疏于防范?”

    “但我军事先早已诸般探查……”

    “探查。”张朝云低眸轻笑,意味深长,又道,“铁甲连环马战后?”

    见他不语,她便释解:“此战乃是我军惨败一役,亦是你方大胜,军心松散之时,警戒最为薄弱,俘兵降将真言几分,恐怕都无心顾忌罢?”

    “有诈降者?”

    “非也。”张朝云摇首,补充道,“人心实难摆布,非核心利益难以躯策,那些兵降心是真,所言也是真,只不过是在下信不过他们,败后即刻转移了粮秣辎重,留一空壳做饵罢了,没想到,竟真钓上条大鱼来。”

    “呵……确是我轻敌了。”花荣垂眸,沉吟须臾,抬眼,上下打量她一番,“你究竟是什么人?”

    “在下张朝云。”她略一拱手,自报了姓讳。

    “朝廷怎会容你领兵?”

    “在下乃呼延将军之侄。”

    “呵……”花荣冷笑,“我花荣即便是去日未曾食官禄,亦知这行军绝非儿戏,你并非军职,且一介女流,任你是他呼延灼嫡的亲女,借他一百个胆子亦不敢容你在军中这般指点江山。”

    张朝云含笑,言道,“花知寨,觉得这其中是何缘故?”

    “你知道我?”

    张朝云容笑,不置可否,只道:“将军好生休息,在下告退。”

    言讫,她踱出帐外,疲累的伸了伸筋骨,遥见天光微现鱼肚白。

    “别说,阿昭革新的麻沸散还可以。”张朝云轻笑着瞧着三娘,自袖口取出玉色磁瓶信手抛给三娘,“试试?”

    扈三娘一提手,精准拈住磁瓶,攒眉溜她一眼,“我没伤哪儿。”

    “有备无患嘛。”

    “朝云,适才那花荣所言,我亦纳罕许久。”三娘顿了半晌,又道,“你总说阿昭心事重,在我看来,你俩却是半斤对八两。”

    张朝云含眼,嗟叹:“此番叔父被召入京,领钧旨讨伐梁山,选将调兵皆由高俅定夺,唯独监军职不由他调遣。”

    “可此次讨伐并无监军。”

    “即无监军,朝廷拨付军费采买上到人粮油药,下至马盐茭草,一切银钱流水皆由高太尉代劳,但这偌大一张饼,他一人可吞不下,需找匹贪狼来兜驮他这只恶狈的两条短足,放眼望去,朝中没有人比张肃更合适。”

    “为何说张肃合适?”

    “于公,张肃乃吏部尚书兼知枢密院事,军政各掺一脚,实在方便;于私,好歹张高两家有层姻亲在。”

    “枢密院……士人可充任辖之?”

    张朝云沉了眼色,缓言,“我朝初期依随旧制,中书同枢密院对掌文武二柄,相互制衡,而后庆历年间出兵西夏,参知政事代兼枢密使,自此开了口子。”

    “张肃便应允了?”

    “我这位叔父大人一向自诩清流,叵耐他当下处境已是腹背受敌,势必要拉拢下高俅示好,但不得不说,这位新贵太尉所长何止是脚气球,那左右逢圆的端水技术才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如是军队与朝廷的通信不能断,枢密院下调令暂由我所理。”

    “你是军职?”

    “若我非军职,张肃以何躯策?只因他是我叔父?”

    “怎么可能?”

    张朝云瞧向三娘,良久绽一抹温笑,“三娘,言尽于此。”

    月暗云霄,星沉江水……

    梁山,西院静舍灯烛未息,房内,公孙胜正于掌宫起卦。用兵更得值符值使利,上盘以月将添时辰,神后所临宫为亭亭;再析十二月时,其寅申巳亥,神后白奸在。二月万物初乎震,惊蛰,神后,‘子’临未宫,即亭亭,白奸合于巳。

    “背亭亭击白奸。”良久,那须眉下的杏眼微启,含笑,“攻则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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