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

    *

    落过场秋日细雨,掉落的落叶上积着湾雨水,在日出霞光下水光流转,似是青黄树叶形状的玉雕。

    王妈妈喜上眉梢,指着安置在院内的一众物什,乐陶陶的对着顾周周说道:

    “今个儿早上,侯爷夫人差人送来了太学的学府令与学制衣裳,和一些笔墨纸砚。夫人还特意送来了养颜美肤的各样方子和香膏,还命庄子上每日送牛乳来给姑娘沐浴。可见侯爷夫人心里还是疼您的。”

    侯夫人的陪房妈妈有两位,除王妈妈外,另一位李妈妈同顾瑶交好,侯夫人便逐渐越发看重李妈妈,王妈妈则被冷落在外。

    王妈妈老实忠厚,见侯夫人寻回的真正亲生骨肉没人照料,便自请来伺候。如今见侯爷夫人重视起二姑娘,自是打心里高兴。

    顾周周不可置否的一笑,并没有接话。

    侯夫人和侯爷在乎的不过是侯府的脸面和名声,并不是真为她着想。

    太学休假两月,待九月授衣之际才重新启学,今年启学的日期已定,是月中旬的九月十四。

    学府令是太学入学的凭证,是块方长青白色的玉珏,寓意着君子存世,清白端方。

    顾周周把玩一番,用手细抚着上面凸起的太学令三个大字,翻转到背面,右下的角落则印着顾周周三个蚊蝇小字。一同配有同色的丝绦,可系腰上作禁步用。

    学制衣裳共有十二套,分作四季,各有三套换洗,皆是素雅颜色。她指腹下是如丝缎般光滑的衣面,光下隐隐流转金银丝线的光晕,冬衣内衬面是厚软珍贵的雪狐毛,便明白了这些衣裳的价值不菲和低调奢华。

    转眼便到了九月十三,是太学九月十四启学的前夕。

    秋夜凉如水,门扉紧闭隔着秋意。

    自从顾瑶那次故意将衣裳拖到宴会前才送来,王妈妈便不想用府中的绣房,太学的学制衣裳姑娘穿着并不是很合适,她便亲自操刀改动。

    这会儿,王妈妈正拿着改好的衣裳给顾周周试穿,最后一次确保万无一失。

    王妈妈针线活一绝,宽松、过长之处并非直接剪裁掉,而是缝合进里面收着,这样不仅美观,若是日后顾周周长高或是变丰润,直接将布料放出即可。如此这般,一件衣服便能耐用许久。

    对于明日去太学,顾周周心中虽有些期待,可面上仍是十分平静。她稍抬眼瞧了面前的王妈妈和月竹,不由心里发笑。

    两人紧张地捏紧手里的帕子,眸中光彩比屋内烛焰的虹光还要明亮几分,两双眸子纹丝不动紧盯着她,就等她去换衣裳。

    换过衣服,顾周周抬起双臂,慢慢转了一圈,任两人来打量。

    十数日的努力不算白费,又是汤药又是膏粉,更是不见天日,肤色果真白了一截,光泽动人。

    本就是十五六岁正长身子的年纪,经过近三月的滋补调养,身子便像枯竭的土地吸水一般充润起来,原本干瘪平仄的身条一下子生出曲线。

    衣裳是贴身而作,那窈窕姣好的身线便被显露出来,丰润似三月春桃,饱满幽香;腰肢又极细,配着青色衣袍,似春日刚抽条的嫩柳,柔韧娇柔。

    姑娘并不似京都其他贵女那般举止雅贵,可她面容沉静温和,一双眸子亮的别无杂质,唇部饱满挺翘,反有一种格外吸引人的纯净在。

    月竹呆愣愣,眼睛亮晶晶,囔囔了一句:“姑娘真好看!”

    王妈妈没有说话,脸上满意的笑容足以让人明白她的态度。

    顾周周低头看见胸脯和腰肢,面色颇有些不自在。

    她向来不觉得自己好看,日日无休的家务操持和田地伺弄,让她早就放弃了打理自己,比起美貌来,让田地多出产半斛能生存下去反而更加重要。

    *

    第二日一早,顾周周乘着马车从侧门出门。

    顾瑶与她的嫡亲兄长则是从正门出发,并不与她一起。

    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大道上,未有半分颠簸,顾周周打帘往外看,一双眼眸亮的灼人。

    自被匆忙接入侯府起,她就被拘在府中,这还是头一回悠闲观赏京中盛景。

    笔直的一条长街,临街是两层高的商铺,打眼望去,似乎看不见尽头。

    食物的香气与店家的吆喝声、行人的交谈,像翻滚着的雪白盐花一浪叠着一浪涌来。

    顾周周目不暇接,微微睁大双眼看着沿途,饱满挺翘的唇不时微微张合。

    月竹瞧着自家姑娘的模样,坐在一旁用帕子微微捂嘴,眼睛弯成一对月牙儿,心中高兴极了。

    她一路介绍着:

    “姑娘,这是玉林街,吃食店铺最多,街两侧巷中住的多是家世清贫的读书人和官员。待马车转个弯,……是开宝大街,……"

    在絮声中,马车在城池的道路上飞驰而去,近半个时辰后,停在了一座恢宏古朴的建筑前。

    "姑娘,到了。”

    月竹将装着笔墨纸张的书袋递给姑娘。太学学规森严,不允带伴读侍从入内。

    顾周周接过,掀开眼朝上望去,几人高的石柱上托举着一块古朴的牌匾,上面“太学府”三个大字笔走游龙,笔力遒劲却又风华内敛。

    石门之后,砖红檐顶的大片建筑群隐隐而现。

    太学复杂又大,她走走停停,对着手绘的路线图纸找到荒字号丁班学堂的位置时,差点晚到。

    几乎是她进入学堂中的后一瞬间,悠远清澈的钟磬声便响了起来,似水波涟漪一圈圈推开,响彻整个学府。

    堂中宽大,一横五张书案,中间隔着两人的宽度,竖排七张,前后距离稍近,顾周周粗略一看,约莫有近三十人。

    堂中喧闹,前头坐着的人扭身和后桌说话,更有几人围坐一团,欢声笑言。

    见到她进来,众人反射性的抬眼一瞧,见着是位生面孔,懒散的目光瞬时锋锐起来,分分停下手中的动作,霎时寂静可闻针落。

    一片议论声中,她被打量注视着,不由稍稍扯了扯身上贴身的衣裳。

    “顾周周,这儿!”

    恍然间,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顺着发声之处望去,徐悦宜手中拿着只竹笔朝她挥着,书案上铺着纸张,墨汁滴的满桌都是。

    顾周周一眼认出,这是上次候府宴会主动和她说话的姑娘。

    终于遇见了个熟悉的人,来到陌生环境始终绷着的那根弦松了松。

    从学堂前门入内,在众人的注目中,跨过整个学堂,到了徐悦宜跟前——她坐在最后一排靠窗边上。

    见她过来,徐悦宜十分兴奋:“等你许久了,快坐快坐,原先我是学府第一,如今你来了,便将这宝座让给你!”

    顾周周罕见的沉默了,耳尖发红,徐悦宜这口中的第一是倒数第一。

    学府先前来人给她出过考题,排了名次,不出意料是最后一名。

    在最靠窗的位置坐下,将书袋中的东西一一摆放好,她旁边的徐悦宜已经开始和周围一众人介绍她。

    “这是宁安候府的二姑娘,最近认回的亲生女儿。”

    “原来是她。”

    京都消息传的极快,顾瑶又是太学学府有名的天子骄女,狸猫换太子、农女归来、生父母偏心的事早就被人茶时饭后编排了无数次。

    众人对传闻中乡野种田归来,亲生父母已经有了疼爱十几年的假女儿的顾周周有些同情。

    顾周周转过头,就受到了众人同情怜悯的目光。

    她心里有些讶异和莫名,居然没有人嘲笑她。

    她不知道的是,太学最末尾的学堂,众人自是一心一体的,而她又是最末一名,威胁不到任何人,自是受人喜欢。

    半天未见有夫子来,顾周周犹疑问道:“没有夫子来上课吗?”

    徐悦宜一边擦着满是墨水的书案,嘴中兴奋的说:“今日启学,上午要办“启学礼”,太子要来给学子致辞。”

    太子?顾周周帮忙擦桌的手微微顿了顿。

    两声清长的钟鸣响起,钟声刚落,学堂里大部分人便站了起来。

    旁边的徐悦宜几乎是听见钟声就弹坐起来,矮凳哐当一声倒在地面。

    顾周周眼神古怪看着徐悦宜,她悄然打量四周,发现她是唯一一个端坐着的女学生,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

    顾周周被徐悦宜带着走到守正台,是整个太学府最中央的位置,方形台面宽广平坦,有种天圆地方,穹宇在顶的广浩之气。守正台侧是凸起的一方高台。

    各个不同字号级别的学堂排成队,顾周周是所在学堂最矮,被推到了最前排站立,身后徐悦宜嫉妒的直哼哼。

    太学的祭酒正气浩然的宣读太学学规,随后便是各位大儒上前训诫规导。

    顾周周听的仔细,想着半句不落地吞进肚中才好。

    忽然间,守正台的一角传来低声惊呼和细微抽气声,众人转头望去,那一点喧闹便似滴进沸滚油锅中的水,一下子炸开了锅。

    “太子殿下来了!”

    “殿下来了!”

    顾周周这才知道这突然的意外是为何。

    她转头看去。

    原本整齐布列的学子朝两边让出了一条宽广的道路,那人稍隔的远,肤色看起来极白,似雪,身形如玉竹寒松,挺拔矜贵。

    明明是穿着与众人一样的学制衣裳,同样的青色,穿在他身上,都更加明丽雅致几分。

    像是满目青山翠色、芳草连天都着色在他一身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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