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

    *

    顾周周拖延了点时间,韩游救起来时晕过去不省人事。

    韩游的娘威南伯夫人匆匆赶来时,众人正在花厅商议这事。伯夫人哭啼不止,刻薄瘦削的脸上满是不依不饶:

    “是谁见我儿失足落水的?”

    顾周周挪了一小步出来,韩夫人蔑视一眼,见她一副好拿捏欺负的模样,指着她鼻尖:

    “真是个丑丫头,好好的平地走路怎么会落水,桥上没栏吗!是不是你推的?”

    她一边说,一边逼近,涂着艳丽蔻丹的长指甲就要戳到顾周周面颊。

    顾周周被这泼辣模样吓到,被逼着频频后退几步,有夫人看不过去眼,拉下她衣袖,露出瘦弱如芦柴棒的小臂。

    “顾二姑娘如此纤弱,你家韩越人高马大,怎么可能推得动他。”

    韩越壮如牛马,顾家二姑娘一对比就像只孱弱的鸡仔,桥上的护栏也有半人多高,总不能是顾二姑娘举着扔下去的。

    “不可能是顾二姑娘举着扔下去的。”有人这样说。

    顾周周只有胆子在心里悄声回应。

    她自小力气大,山上寻草药迷路,夜里有狼,被她掐死才活下来。

    顾瑶见大局已定,暗自咬牙切齿,仔细将顾周周袖子拉下抚平,将人护在怀里,一副嫡亲长姐护短的模样。

    伯夫人有些讪讪,她儿子什么德性她自是知道。但这样自认倒霉又有些不甘愿。

    因出这意外搅乱了宴会,侯夫人神情冰冷,冷冷地横了眼顾周周。侯府这些年还没有出过这样丢人的事,都是她回来才带来的灾厄。

    侯夫人不喜伯夫人作态,但又不得不摆平这件事,垂着眼居高临下打了个圆场,让丫鬟拿了百两银子给了伯夫人滋补身子。

    伯夫人纠扯一番多要了五十两,这事才算彻底停歇。

    差点出了人命,午宴吃得也不算愉悦,大体吃完便送走了客人。关起门来,侯夫人侯爷便把顾周周喊去了明辉堂。

    侯夫人侯爷坐在两边,神色具是不良。

    “跪下!”侯夫人面色沉沉,带着厌恶。

    顾周周垂着脑袋,乖顺跪了下来。

    侯爷顾枫只谋了个闲职,最喜吟诗作画,风花雪月,与情志相合的侯夫人是对恩爱夫妻,最顺从侯夫人。

    顾枫握拳掩唇,不悦道:“知道今日做错了什么吗?”

    顾周周摇头。

    见这副懦弱没骨气的模样,侯夫人越发瞧不上眼,训斥道:

    “平日你孤僻谁也不管你!今日宴会,你既不和瑶儿在一起,身边也不带丫鬟,非要自己一个待着,要不是你好运,指不定有什么更丢人的事!”

    顾周周头垂得更低。

    “别觉得这事和你无关,韩游是个什么名声,真沾上一星半点,我们侯府的名声就要发烂发臭!你自己嫁不出去不要紧,还要连累瑶儿!”

    一大通话发泄出来,侯夫人似是倦了,揉了揉额角,一眼都不想看见自己的亲生女儿。

    “滚回院去,《千字文》五十遍,画百张,三日内给我过目。”

    顾周周起身,朝两人各行一礼,徐徐地退了出去。

    顾瑶立在门口,见她出来,面上一脸关切:“妹妹无事吧?母亲父亲没有责怪你吧?”

    对着一脸假菩萨心肠,背里却如此狠心谋害她的人,顾周周如今着实不想给她好脸色,敛眸挡住眼中的寒意。福了身就离开了。

    *

    眉月如钩,星子点点,青白月色如水幕铺落,给树梢庭院渡上一层清辉。

    顾周周端坐于桌前抄候夫人罚写的书。

    一笔一划,十分认真。

    在乡野年幼之时,她未有机会碰书卷,养父母并不允许她读书。

    村门口有间书塾,她曾偷偷听过夫子怎么教写字,但一次她听书太入迷忘归家照料,养父母差点发病无人就医离世后,她再也没敢偷学认字了。

    那时,养父母虽对她冷淡,但她却把他们当做唯一的家人,是以珍惜万分。

    后来她才晓得,有些人的心是捂不热的。

    月竹推门进来,端着碗荔枝膏水,细手细脚地合上门,轻声走到姑娘身旁。

    姑娘天色暗下来后已更换了两趟蜡烛,念及此,月竹便心疼劝道:

    “已经夜深了,姑娘还是早些歇息,明日再抄也来得及。若是抄不完,奴婢也抄得,反正姑娘你字也不好看,随便抄抄就行。”

    边说着,边将手里的荔枝水递去。

    顾周周喝了,又抄了会儿,洗漱后便睡下。这一天过的惊险万分,才沾枕,便沉沉入梦。

    顾周周第二日睁眼时,屋里深黑一片,窗隙里只透出一线幽色的光。

    她向来醒的早,往常是要起来做早食,还要去地里。如今虽然没了这些事,可十几年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

    她悄声坐起,利落穿衣,然后下了床。

    月竹谁在外间的榻上,她没有吵醒她,只是拿了本书捎着蜡烛去屋外慢慢看。

    守琢院偏僻,府里内厨送饭过来饭菜会凉,便让院内自开小厨房,买菜也可从一旁角门出去,算是自成一方天地。

    王妈妈采买回来时,厨娘已经做好了早饭。

    青花帮着舀粥,被月竹一把抢了过来,还狠狠瞪了一眼过去。

    院里的人,王妈妈是侯夫人给的,厨娘是大厨房内遭排挤被赶过来的,青花和青雪则是顾瑶特意送来的耳目,唯独月竹和小厮来福是外面买来的。

    顾周周并不信青雪、青花,但没抓住错处也赶不走。

    青花缩着肩,一脸委屈地看着顾周周。

    顾周周并没有胡乱发善心,只是温和道:“青花、青雪,你们先去厨下吃,你们是姐姐的人,我怎么好使唤你们做这些事。让月竹在这里伺候就行。”

    饭后,便是叶女先生来教书的时辰。侯夫人不想亲自教女儿启蒙,便请了位女先生来教。

    顾周周摊开宣纸,等先生来的间隙慢慢练字。

    叶夫子性子冷傲,极喜欢顾瑶,教她的时候并不太情愿,觉得她愚钝。但也从没有因此晚到早退摆架子,教习也一丝不苟。

    读书习字中,顾周周听的如痴如醉,一晌午很快流逝。

    等她回过神来,叶夫子已经收起案卷,准备要走。临走前,叶夫子顿了顿脚步,检查了下功课,见她答的还算有模样,便又问道:

    “《千字文》中还有多少字不认识,让你读的《百字典集》《照阳散诗》都看了多少了?”

    她教习两个多月,顾周周虽不天资聪颖,可课上却十分认真,倒叫她没有那么“嫌弃”这个学生。

    顾周周想了想,将进度说缓了一点:“《千字文》剩下百余字不识得,《百子典集》看了大半,《照阳散诗》看了小半。”

    叶夫子点了点头,还算满意。

    “我再教你十几天,这蒙便算起好了。你九月中旬去太学序第最差的讲堂,若奋勉一些,倒也能勉强跟上。”

    顾周周被叶夫子话里的去太学说的一懵,还没明白究竟是何意思,叶夫子便走了。

    月竹见自家姑娘一脸迷惑,便给她解惑道:

    “太学是整个京都,乃至整个大谢最至高无上的学府,是全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各地郡县府城中极钟林毓秀的学子,藉由各地大儒举荐、通过考校后才能入京都的太学进修。”

    顾周周听后微怔。

    原先她想读书之时,方寸目光中只有村里的书屋,更肖想一点不过是县里的学堂,如今竟能一步登天,去全天下最好的学府,说不清是喜更多还是惊更大。

    她舌头都被缠住一般,结结巴巴说不清话:“我、我这样的,怎么能去?”

    她没读过什么书啊。

    月竹笑着道:

    “皇权底下,京都学府。城中达官显贵自是有些特权的,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可送一位品行无碍的子女进来。其他公子贵女若是想进太学,通过考试即可。您的兄长和顾小姐都是考进去的。”

    月竹顿了顿,没说大公子和顾瑶在太学排名不低,这些都是她这些日子在府里打探到的消息。”

    “所以候府还留着一个名额,可以给姑娘去太学。”

    絮絮不休说了半天,顾周周才知晓太学入学无论男女,学府内按学问次第分出班舍,共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字号,每个字号又分甲乙丙丁四个班。

    最好的是天甲,依次往下是天乙、天丙班…最后到荒丁。

    说到最后,月竹语气亢奋起来:

    “太子殿下偶尔也会去太学授课,京都的贵女们没有不挤破脑袋想进太学的,她们都倾慕殿下,连顾小姐都是…,之前某次殿下去授课,班中的贵女们更是为了抢离殿下最近的位置大打出手,连脸面都不要了。”

    哦?顾周周并不相信,她觉得贵女们可能只是喜欢殿下的权势。

    因为实在想象不出来那位殿下该有多么惊艳的品貌,才会让许多像顾瑶一般漂亮骄傲、受万人追捧的女娘们为他甘愿折节。

    她神情冷淡安静,只是默默听着,居然没有半分好奇和少女的心思。

    月竹打眼一看自家小姐面上神情,立马蔫巴了,“姑娘,你不信?”

    顾周周用青竹插杆支起窗,将纸笔摊在画案前,跪坐下来,对着院内的银桂作画。

    九月银桂开的荼靡,一朵朵淡黄小花团团簇挨在纤细褐绿枝条上,再多一朵,似乎就要倾轧坠落,被风一吹,桂香浮动。

    她听着月竹声音有些失落,不忍心消磨她的热切,便问道:“你见过太子吗?”

    月竹活过来了:“太子祭天时从开宝大街上走过,京城万人空巷,无论普通百姓还是达官显贵家的仆从侍卫,都会出来看。

    大街周围里三层外三层是数不清的人头,我某次有幸挤到最前面,近处见过殿下一面,当真是好看的宛如天神降世一般……

    都说虞云苏是大谢的第一美人,殿下不知道要胜过她多少倍,只是储君威严,冠不得这些艳名。”

    月竹近乎惋惜的说,然后证明一般低下头,让顾周周看她脑后脖颈处一小块秃头:

    “小姐你看,这是当时后面的女娘见到殿下太过激动把我头发薅的,现在还没长出来。”

    顾周周沉默了一会,终是没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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