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情

    “兰姐姐,兰姐姐,快醒醒。”

    耳边传来一声声急促的呼唤,像是从水面上降下的一缕天光,让沉睡在冰冷水底的时兰渐渐恢复了意识。

    有意识的那一刹那,时兰觉得她的灵魂仿佛在云端飘着,渐渐碎掉的身躯慢慢被修复,她很费力地睁开了双眼,茫然看着周围的一切。

    她像是处在一片虚空中,视线中除了淡淡漂浮的白雾,什么也没有。

    时兰长发尽散,一身浅薄衫裙,如同游魂一般。她怔怔站着,身体如初生般的绵软无力,双瞳凄清而迷茫,轻轻道:“这里……是哪里?”

    “兰姐姐,兰姐姐。”

    一声呼唤穿透这片死寂,让时兰倏然间神智清醒了几分,她循着声音的方向茫然望去,白雾漂浮间,一道身影若隐若现。

    那个声音继续说着:

    “兰姐姐,是我,我是元宝。”

    “你不要怕,是师父救了你。”

    “兰姐姐,你朝着你身后的光亮处走,那儿是出口,出去后,你就能重新活过来的。”

    “兰姐姐,你一定要记住了,向前走,一直向前走,不要回头。”

    时兰便又回头望,此时白雾散去,前方隐隐出现一个洞口,洞外是一片灿烂的亮光,像是黎明的晨光,温暖而踏实。

    再回过头去,见元宝朝她使劲挥手,大喊着:“兰姐姐,向前走,莫回头。”

    她便轻轻地走向洞口,没有回头。

    *

    却说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刚开始的时候,他无法接受事实,整日乱喊乱叫,悲痛欲绝,疯疯癫癫,就像一只没有爪牙的雄兽,丧魂落魄,也不过如此。

    后来,他又不得不接受事实,特别是到了夜间,他整夜整夜不睡,此时却不再大吵大闹,只是无声的对着孤月流泪,夜永沉沉,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没有了时兰,空寂寂的茫茫世界里,只剩他自己,他一心求死,却又求不得死。

    这日夜间,孙悟空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到了菩提祖师,身边还跟着元宝。

    他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待祖师叫他一声:“悟空。”

    孙悟空瞬间堕泪,跪地高喊:“师父,师父!”

    祖师走近他,要把他扶起来,孙悟空却跪地不肯起,只双手托着祖师的胳膊乌泱泱的哭,嘴里含糊着说:“兰儿,兰儿她……”

    祖师一向严肃,此时也忍不住安抚道:“悟空,一切皆是命数。”

    孙悟空哭了半响,然后,本低垂着的头忽然仰起,眼里尽是令人痛楚的绝望,对祖师道:

    “师父,渡了我。”

    祖师皱着眉,肃着脸道:“悟空,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什么?”

    孙悟空双臂伏地对祖师磕了几个响头,道:“徒儿感恩祖师教导,但徒儿此生已无念,不如就此给我一个了断罢。”

    他又跪着一步步挪到他身下,揪着他的衣角:“师父,你帮帮我。”

    “求你……渡了我。”

    说罢,他闭上眼,不说话了,像是在等死,只双目中默默淌下两行泪。

    祖师一时有些生气,拂袖道:“胡来!”

    “悟空师弟,兰姐姐她没有死。”此时元宝终于忍不住插嘴道。

    孙悟空猛一下睁眼,惊诧地瞪大眼睛又满脸疑惑地望着他。

    他一字一句问:“你说什么?”

    元宝看他这个样子,忙道:“她没有死,是师父救了她。”

    顿时孙悟空心里犹如冷水泼进了油锅里,一下炸了起来。

    他一下起身,慌乱地跑过去抓着元宝的肩膀,声音激动到颤栗:“你说真的?你没诓骗我?那她在哪儿?”

    这时菩提祖师悠悠道:“兰丫头执念太深,魂魄迟迟不肯散去,也幸得她有如此执念,才被我收到她一缕魂魄,我虽能救她,但也无法做逆天之事,这个时空暂时留不得她了,就只好将她送去了异时空,避避风头,以后,只能看她自己造化了。”

    元宝得意道:“师父可厉害了,哪怕只剩一缕残魂剩魄,却仍能将她复原,悟空师弟,等你的劫难过去了,你再去找她便是。”

    孙悟空呆呆地问:“真的吗?可以吗?”

    元宝道:“真的,你们感情如此真挚,只要坚持,就一定能守得花开见明月的,悟空师弟,凡事事在人为,你可千万不要放弃啊!”

    孙悟空心里五味杂陈,半天说不出话来,呆了半响,他伏地对祖师跪拜:“多谢师父,师父大恩,弟子铭记于心。”

    祖师扶起他:“莫再说什么恩不恩的了,你和兰丫头都是我的好弟子,于情于理,你们有难,我怎能不管不顾,只不过,方才那等荒唐的念头,可不许再有了,人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希望,明白吗?”

    孙悟空道:“弟子明白了。”

    此后,因心中有了希翼,孙悟空便不再那么颓废过日了,只是五百年确实是漫长又孤寂啊~

    好在他还在五指山下交了个朋友,是一个经常在这边山间行走的一个砍柴的樵夫。

    那樵夫老实巴交的,可是个大好人,不光经常给他带零嘴儿,陪他说话,开解他,鼓励他,每年的生日还给他送长寿面咧。

    直到有一天,那樵夫请他吃了两个桃,背起两捆干柴正要家去,孙悟空从后面叫住了他。

    “师父!”

    樵夫身形一顿,停在原地,但他并没有回头,只是语气很随意的,带着些许笑意,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孙悟空小声嗫嚅:“早就知道了。”

    樵夫又问:“那为何今日才说?”

    孙悟空委屈:“我怕说出来,师父就再也不来了。”

    原来这樵夫竟然是菩提祖师幻变的,他始终担心着,牵挂着自己的爱徒。

    一阵白烟化出,挑着柴火的樵夫瞬间变成了菩提祖师,祖师捋了捋胡须,大笑:“那日后便不来了罢!”说罢,扬长而去。

    孙悟空万分后悔,只想捶地……

    可是再后来,依然有个砍柴的樵夫在山间行走,时不时不经意的路过这儿,给他带零嘴,给他说话解闷。

    孙悟空不敢揭穿他了……

    可是,有一天,他又嘴贱,忍不住问了一句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话:“师父既然如此爱护徒儿,那当年为何还赶徒儿走?”

    他得到的回答是:“孽畜,你悟性极高,再让你学下去,日后,怕天都要给你捅破了。”

    ……

    好吧,都是他的错。

    *

    五百年后——

    当初如来告诉孙悟空,他的刑期是五百年,五百年后,自会有一个和尚过来救他,之后,他需一路护着那和尚去西天取得真经,他的罪方能消了。

    可是到了第五百年,孙悟空一直等啊等,连和尚的影儿都没看到。

    他就开始怀疑是不是被骗了。

    直到有一天,果真有一个叫三藏的和尚牵着马来到他身边。

    孙悟空激动大喊:“你怎么才来,来得好,来得好,快救我出来,我可保你上西天去也!”

    三藏道:“甚么意思?”

    孙悟空道:“你可是东土大王差往西天取经去的么?”

    三藏道:“正是在下。”

    孙悟空道:“我乃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只因曾犯了诳上之罪,被佛祖压于此处。我愿保你取经,与你做个徒弟,事成后,我的罪名方才可消了去。”

    三藏闻言,走近前细看,见他是个毛脸猴子,金晴火眼,头上堆着草,脸上身上都是尘土,乱糟糟脏兮兮的,十分狼狈。

    他心里一时十分嫌弃,心道,要带着个这等模样的一起去取经,真是影响心情。

    可是,既然是上面的意思,他又不敢不从。再说,就当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罢。

    于是,他面上欢喜道:“你竟有如此善心,难为你了。只是我又没斧凿,如何救得你出?”

    孙悟空道:“不用斧凿,只要你肯救我,我就能出来了。”

    三藏道:“我当然肯救你,那我要怎么做呢?”

    孙悟空道:“这山顶上有如来的金字压帖,你只管上去将帖儿揭了,我就能出来了。”

    那三藏气喘吁吁爬到山巅,果然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有块四方大石,石上贴着一封皮,上面确实有六个金字。

    于是,他近前跪下,朝石头,看着金字,拜了几拜,再望着西天方向道:“弟子陈玄奘,特奉旨意求经,望揭得金字,救出神猴。”

    末了,三藏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如若无徒弟缘份,此辈是个凶顽怪物,哄骗弟子,不成吉庆,便揭不得起罢。”

    他心里想,如若碰到个妖怪,那就不好了。

    拜毕,等他上前将六个金字轻轻揭下后,方才长舒一口气。

    三藏下了山,对孙悟空道:“已揭了压帖,你出来吧。”

    孙悟空当下十分激动,对他道:“你走开,我好出来,以免伤了你。”

    三藏吓得远远退后,之后,地裂山崩,只闻得天地间一声巨响。

    乱石四飞中,孙悟空跳出五指山,在空中高叫:

    “五百年了,俺老孙终于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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