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人骨子里的“来都来了”

    算了,华夏人的刻在骨子里的默契,就是“来都来了”。

    彭成先端起盆浸湿头发,再用澡豆轻沾水揉搓出糊涂抹了头发和肩膀以下的部位。

    而后他手捧了两把水冲洗了因黑漆层包浆已泛黄的圆环坐具①表面,咬咬牙坐了上去,缩成可怜紧凑的一团。

    他这才端起盆,将自己从头淋到脚,不至于叫高个过于分散了珍贵的水源。

    几下眨眼间,他就被迫结束了洗浴过程,分别拿粗细葛布擦拭了上下身,穿好衣后用换下的外衣兜起一应物什走出店外。

    “呸,黑店!”彭成在心中暗啐,“那大漆浴几使成如今这模样还舍不得换,破落样道是汉武帝朝传下来的都有人信!”

    他用细葛布挽着湿发,不至于叫后背沾湿大片。

    待他路过一间磨镜铺,在门口定下朝里头一影,顿时觉得自己太过于狼狈了。

    与其以当下的面貌去见秀秀,还不如多耽搁些时刻去做个“小洗面”,顺带能同时干个发梳好头呢!

    彭成快步走着,很快寻到了另一家外头大漆招牌已起了丝丝裂痕、看起来有些陈旧的香水行②。

    彭成并不惧方才的阴影,又是果断地走了进去。

    店小二甚是热情:“客官是来洗面还是沐浴的?”

    铺子进门的显眼处,就摆放着用大漆注写了“售卖面汤”的大铜壶。

    彭成眼睛一亮,这家店的人真干脆利爽:“就单洗个面。”

    店家见他穿着朴素,热情荐道:“瞧着客官像是个以光阴为本的人,那便做个小洗面吧。虽同其它店一般止用一汤,但我们这不止靧面,还可顺带刮胡,保证能将客官的面净得清清爽爽的。”

    彭成点点头,听凭安排。

    彭成散开的发已干了六七分,待他修面完毕,马上就来了个梳头工将他的发精精神神地束起。

    谁说只有女子才能为“悦己者容”呢?彭成满意回归。

    他买了一大兜羊肉包子回到客栈,轻轻唤醒金秀秀:“趁包子还热乎,吃了再回床上睡吧?”

    趴在漆几上睡得颇香的金秀秀伸了个懒腰直起身,脸上还带着被手压的红印。

    彭成从未想过,自己能见到从小到大端庄似仕女的金秀秀如此慵懒的一面。

    过去的她是才女、似贵女,是自己心中的神女。今日,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从神坛跌落,渐渐幻化出了真正的、自己的妻子模样。

    金秀秀拿起油纸兜住的羊肉包咬了一大口,差点没止住嘴,让鲜香的汁水从嘴角滴落:“好饿呀。”

    彭成见她吃的香,受到感染也胃口大开。

    金秀秀不禁吟:“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③倒真说对了一半。”

    他们二人,一人为女子不可考功名,一人为辍学之人不能得功名,倒都对“三苏”的诗文熟的很。

    彭成不禁失笑,连带得口中的面皮和肉掉落在地。

    他赶紧要拿手去清理:“失礼了,失礼了。”

    金秀秀拉住他,又从自己袖中摸出条帕子,拿起几上的水壶将其湿了湿水。

    她相帮彭成揩了揩面颊,再用帕子抹去地上的污物与油渍丢入房中的渣斗内。

    彭成虽是还红着脸,可感觉自己面上已不复尬色:“可惜了一条帕子。”

    金秀秀已大口吃完第二个包子准备净口:“没事,从你工钱里扣。”

    彭成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呵,真是个顶顶煞风情的娘子,倒不给人多一点点的靠近机会。

    次日天刚亮,彭成与金秀秀就准备开始行动。

    二人都已走出了客栈,金秀秀却突然说:“不如我们回去取上行囊吧。万一我们行的远,晚间并不回来呢?”

    心上人发言,彭成自是依从。

    他们退了房拿回了押金。

    彭成将钱递还给金秀秀,金秀秀推拒:“拿着吧,出门在外,总叫我付钱也不是。”

    彭成调笑:“从我工钱里扣?”

    金秀秀拌嘴自是不会输:“我还能怕你跑了不成?”

    笑闹间他们提的茶局不小心撞到了一起。

    彭成总算得了上风的机会:“若是磕着碰着漆面了,待会耽误了买卖怎行?东家贵人做不惯提搬的活计,还是都交给小底吧。”

    他强行夺走金秀秀手上提着的物什,引得她直拿眼瞪他。

    金秀秀清了清嗓子:“那,把你的衣服包袱给我。”

    彭成仍是不肯。

    他们搭乘着骡马拉的板车,吵吵闹闹间已行至港口。

    放眼望去,众人衣饰皆是寻常的汉地样式,好时让人无法分辨何人往南何人行北。

    他们又只得依着老法子,找拉着茶货的车或已卸茶货等船的人攀谈。

    金秀秀靠向彭成轻言:“金地土产无桑蚕,因此金地民间难兴着丝绸之风。穿锦绮之人我们就先略过了。”

    彭成点点头。他于布匹常识上确实逊于金秀秀一筹。

    他们辗转了一大片地,又只得一些零散信息。

    无非是什么“金地汉人为主,其余族落人口不过仅占一成左右”。“汉臣虽大多自宋投制金,却也大多受到金地百姓爱戴。没有他们努力推动互市前,此前金部落底层的民众和金地的汉民都过着及其原始艰苦的生活”。

    仍与高架在汉室明堂的金贵族无甚多的关系。

    彭成抓抓头:“看来,还是要去附近的好酒楼吃吃酒。”

    金秀秀苦恼:“那我怎么去?就算我换上男式的衣衫,身型声音也不能像个小郎君。去声乐之地,假使我与你还现成一对正经的有情人,拘束住谈起事来也不方便啊?”

    彭成认同:“就算是官员出行,也素惯只带些个挑夫、小厮与妾室……”他想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金秀秀同样无奈:“行吧,我就演一下你准备新收回家的妾室。正好也有借口带个遮面帷帽。”

    他们先去采买换上了所需的衣物,又去车行雇了一辆带车夫的马车。

    “大伯,去城中最时兴的河海鲜酒家。”金秀秀说道。

    行在路上,他们二人惊异于明州的繁华并不逊于临安。

    彭成问:“你想吃鱼鲜?”

    金秀秀摇摇头:“制船业唯江浙之地最为发达,现下炎热的时日,明州百姓不论贫富,皆还能食到新鲜的渔获。游客远来,自是要尝一下本土的道地风情。”

    彭成赞许地望向她。

    到了城中最红火的酒楼,他们与了车夫一些吃茶的钱后一起行入店铺中。

    不是饭点,酒楼大厅中仍是人头攒动。

    彭成给伙计多塞了些钱独包了一张桌,又点了茭白炒肉、韭菜炒鳝、两样咸齑清蒸的时鲜。

    金秀秀老老实实地侍立在后,并不敢坐。

    彭成颇有些得意,又冲店家大唤了一声:“伙计,再上两份三鲜圆子。”

    金秀秀躲在罩面之后的眼左右打探了一下,见四周无人注意,挪近彭成伸手偷拧了他一把:“圆子应是糖水圆子,止多再添点桂花。咸的粉圆,叫人如何消受?”

    彭成略感吃痛,却并不回头看她,得意地略向后挪移,轻声念叨:“放肆了哈,我现在可是你的主家。”

    伙计很快地上齐了菜,彭成自顾自地夹着菜吃。

    有人经行路过,瞧着他们二人,用带着北面口音的官话说到:“小郎君怎的这么不怜香惜玉?叫身形如此标志的一个小娘子,帷帽也不许摘,尽侯着你一人吃饭?”

    彭成很快地入了戏:“嘿嘿,不瞒大哥说,这是我新得的妇人,不过还没回家正式禀过我的娘亲和娘子呢,如今还算不得是个妾室。既要带的这个入门,规矩自是要替我的大娘子预先立一立的。”

    那三个北面口音的人不由得交声赞叹:“郎君真是讲究规矩,规矩足家风正家族定能兴旺!”

    彭成装作得了夸赞分外好心情的模样:“我瞧几位还未候到位置?这张桌由我包了,若几位不嫌弃,便赏脸与我坐在一道挤挤吧。”

    那几人已是在厅中候了许久,等得面燥口干,听此建议自是再乐意不过。

    彭成又道:“店家,把店里的招牌菜都给我呈上来,再给我上几坛江东漕出品的筹思堂酒!”

    方才他在伙计那押的是两铤不小的银锭,现在店家自是周到地安排了他的一应事项。

    甚至换场的歌女出来时,经行他们桌边都会点一点头、笑一笑。

    北面的商人们更是摸不准彭成的背景。

    正正经经的官家子出门,哪有不带随行小厮身边跟个女子的?

    “可瞧他自行透露的家风和店家对他不一般的态度,莫不是官家纨绔的庶出子?”

    北面商人们之间比划着眼色,心照不宣。

    菜上齐后大漆八仙桌置放不下,店家又贴心地使人在侧拼接出了两张漆边几。

    几人推杯换盏间,略发显得地自在放松,相互之间开始吹牛拍马。

    彭成似个愤青,骂骂官家骂骂金国主,又似不懂朝政状褒奖了议和党:“多亏秦太师推动《绍兴和议》,不然我哪里有缘能和各位相聚呢?今日大家既然来都来了,定要不醉不归!”

    ——————————

    ①文物参考:邗江甘泉乡西汉墓出土  带孔漆木坐具

    ②浴肆的别称。

    ③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八:“建炎以来,尚苏氏文章,学者翕然从之,而蜀士尤盛。亦有语曰:‘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

    另:等文更完我抽空把前文参考的文物原型都标注起来。第一次写文没经验,只能想到一点是一点啦。谢亲爱的读者观看~~

新书推荐: 梨花思绪之校花的烦恼 为你镇山河 重生后发现乖徒变疯批了 落难后我成了万人迷 莱特福特权杖 林*******国 蚕长 铠甲勇士刑天同人妈咪来救场了 重生后发现乖徒变疯批了 穿进万人迷文但人设拿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