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象如滚珠

    为与已身兼吏部侍郎的军器监堂叔赵子厚稳固情谊,日前,金家长女金阿娇被郭氏的人找到送回家后,由她继续派遣人手严密看管,避免再生事端。

    “这对大匣子装的是什么?”赵瑷见桌上摆着卷丹刚从库房里翻找出来的东西,好奇的问。

    卷丹向他行了个礼:“郡王,这是金四娘子同夫人开口讨要的给她长姊的新婚之礼,是一对铜制的鹤龟烛台①。”

    赵瑷打开匣子,只见这许是用失蜡法制成的烛台高挑纤细,仙鹤挺立在玄武之上衔着灯台,一气呵成,毫无过渡雕琢的痕迹。

    他深抽一口气:“她倒是敢要!”

    郭氏笑:“可不是么。她拿准了我们保了这桩亲的媒,定想让这件事顺顺利利的心。我问她真对长姐有心自己怎不亲备添妆之物,你猜她说什么?她说原本是亲髹了对铜烛台的,可托我们夫妻二人的福,她和彭成先行拜堂用了一次。姐姐姐夫同为二婚,她再故意送件旧物做添妆,恐招赵大人多思。所以,叫我们添对新的。”

    赵瑷无奈:“秦桧早就在拉拢堂叔,所以在去年年底官家想拢聚宗室时借机升了他兼吏部侍郎之位。金四娘子总是能拿住歪理,明着暗着替彭成鸣不平!不过现在既已将她禁足,使她无法留在京城替她长姐送嫁。罢了罢了,此事便依了她。”

    ……

    一月后,金秀秀收到彭希孟的来信,得知长姊顺利出嫁。信中提到回门时他们新婚夫妇二人看起来如蜜里调油,她同喜非常。

    不过……她的月信已误了多日。

    民间的娘子,在瓦子里稍稍溜弯便能听见不同反响的传言和话本。什么脑子同白丝绢一样白净的情形,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她心中已有了大致的答案,只待确认。

    可郭氏谴来作看守的侍卫,纵使换上庶民的着装,一板一眼的行为在人群里依旧十分扎人眼。

    除了净身如厕他们避开稍远以外,夜间睡觉他们都恨不能打了地铺守在金秀秀的房门口。

    陈荃都看不下去了,劝到:“金四娘子有孙妈妈一齐看着,家业都在这,独一个人能逃到哪去?郡王夫人若不喜她,在临安早就处置了她便是,何故要放她回温?不必真视她为犯人。”

    京城里后来的侍卫倒认他的三分薄面,对他十分客气,可仍是一步不愿退却:“陈侍卫,你年纪轻轻就做了郡王的贴身近侍,平步青云,自是不能体会我们这些在禁军中熬了大半辈子的人的苦楚。如今天下无战事,我们没有建功立业的可能。难得领到个贵人亲拨的差事,只许办好绝不能干遭咯!”

    另一人陷入遐想,不禁“嘿嘿”笑:“就是就是。万一这趟差干得好得了贵人的青眼,说不定他们会将夫人身边的卷丹姑娘,指给我们其中一人呢!”

    陈荃傻眼:“郡王他也亲口许诺了你们?”

    其中一人摸摸脑袋:“那倒没有。只不过卷丹姑娘老大不小了,嫁人不是迟早的事吗?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眷顾一下我们府中的兄弟呢!”

    陈荃一言不发地走开。他陷入深思,过去他也是这般惹人厌么?

    金秀秀甩不开狗皮膏药般的几人,难以独身前去医馆。彭成不在身边,她终有些羞于将不确定之事对旁人说出口。

    一日,吴家郎和吴家娘子回院中吃中餐,留下孙妈妈和金秀秀共同守铺。

    几个近侍搬了小凳在门口不远处两两地说着话。

    孙妈妈似是瞧出她的不对劲,开口试探着:“金娘子近来胃口不大好?”

    日日吃住在一起,金秀秀自觉迟早瞒不住见多识广的中年妇人,便无心同她多绕弯子,直直地回复:“我,许是有了。”

    孙妈妈反倒叫她的直接臊红了脸。她喃喃低语:“怪不得,夫人会遣我照顾小娘子呢。”

    金秀秀不解:“夫人遣你是为了照顾我?”

    这孙妈妈于内务之事上,并不很擅长。她自告奋勇下厨时做出的菜至高水平也不过是中规中矩,堪堪下口罢了;浆洗衣服后,她熨出来的衣衫裙褶都并不能对齐平整。

    众人都以为她是个普安郡王府中并不得力的仆从,如今才会被下放至此看守她。

    孙妈妈慈爱地注视她:“我做老娘②快三十年了。生门上和我打过交道的妇人,现下无一不平安健康。”

    乳医③因能熟练与女人私密处、血水打交道,常被迂腐士大夫们视为女德之大敌。

    郭氏为护卫孙妈妈,将她从娘家代来后,从未对外道明她的身份。

    金秀秀真未想到这个貌不惊人却在当日的普安郡王府中得到卷丹礼遇的妇人,原还有着这样了不起的本事。

    吴家夫妻回到铺里,孙妈妈挽着金秀秀向外边走边大声说:“今日老婆子嘴馋,想到酒楼炒上两个菜吃吃。金东家一人伴我即可。”

    几个近侍凑拢过来,纷纷表示要跟着。

    孙妈妈嗔怪道:“我乃咸宁郡夫人带来的的娘家人,论与主家的交情,不知高出你们多少分。我做东,如何肯平白供你们多张嘴的嚼用?”

    见她年长,几人不忿也不敢多语:“我们自己结账便是。”

    孙妈妈摆弄摆弄自己头顶的元宝冠,悉心地重新绑好红色缎带:“我说,你们各个鳏夫,我家中可是有夫婿的呢!我心头尚念着我的郎君,可不愿与你们同桌而食!”

    在她三两下的激将下,几个近侍为了顾全自己男人的自尊,做出不屑同的模样:“谁乐意同你们一道?倒是孙妈妈你带着她吃个饭便回,莫耽搁了太多的时刻。”

    金秀秀在孙妈妈的协助下,甩开他们上了辆骡马车,来到西坊界的医馆。

    孙妈妈打扮讲究贵气,医馆中的大夫只当是哪家员外的当家婆母带着息妇来诊脉。

    他将三指覆在金秀秀的左手腕上,片刻后又叫她换上右手。

    大夫随后起身向孙妈妈拱手道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小娘子的脉如滚珠,走势强劲,是近两个月的喜脉无疑!”

    孙妈妈老练递上诊金和喜钱。

    金秀秀有些不好意思,回到车上便要还钱:“还是妈妈行事周到。今日若不是倚仗了你,行事也不会如此便宜。”

    孙妈妈没有接过她递来的钱,反合手向她道喜:“按理说,我主管孕后期的事,现在万没有参合的道理。可是夫人说了,你的娘亲不在身侧要我多照拂你一些。卷丹姑娘又劝言,要我来相帮你料理吴家娘子,叫你不至于叫生事吓坏。现下遇上金四娘子你有喜,她们定是欣喜十分,不过待胎像稳妥之后,再传信报喜不迟。”

    金秀秀非要将钱塞还给她:“妈妈,你离家远道而来,我岂能还叫你破费?你不接这钱,往后有事,我再不敢唤你了。”

    孙妈妈只好接下她给的铜钱赛回自己袖里的锦囊中。她轻叹一口气:“我们夫人也是做了母亲,才真正懂得了女人的不易。她曾想过给郡王纳上几个妾,免去自己亲诞育的苦楚。直到她自己生产,才知自己曾经想借腹的行为背弃了自己的女儿身。”

    金秀秀摆摆手:“妈妈同我相识一场,可也不该在背后议论主家。”

    孙妈妈颇为欣赏地拍了一下她的腿:“好孩子,夫人果真没错看你。这些话,便是夫人叫我找机会同你说的。天下有坤相合乾道,才得以有孩子和家国的传承。如今虽屈就了你些,不过她有信心能查清真相,尽快助你圆回中原立业的梦。好叫我们华夏女子竖起一面合天下的旗,叫万万千千的子孙,都知己根。”

    金秀秀见她谈吐得宜,不禁好奇:“妈妈定是念过书的吧?什么机缘巧合下入了此业?你的夫婿定是个极为开明的人吧?”

    孙妈妈突然发笑:“我?哪来的夫婿?”

    金秀秀比划着手指:“方才在铺子门口,你同那些侍卫说……”

    孙妈妈仍是一副捂住嘴:“我当然是骗他们的啊!我本是一农户之女,家中揭不开锅,便将我送给了常与官府做勘验女犯尸身的老坐婆④做养女。我既袭得了娘的业,自然也传得了她的孤寡。靖康年随众人南下时,机缘巧合得郭家老夫人所助,承蒙她们的不嫌弃,顺势投到了郭家。”

    金秀秀豁然大悟:“怪不得,妈妈你到现在还未开口问我孩子父亲的情况。”

    孙妈妈点点头:“毕竟生与不生,皆是我们女子决定的事。我未遇上良人,也没得在路上随手招揽男子与我借种的执念。我看见房中不曾用过的漆铜烛台,上面的烛泪你并不肯清理,还常常拭擦。孩子的父亲,应是你认定万中无一的人。你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决定。”

    金秀秀的气血似有些亏损,嘴唇泛白,体力并不是很足的样子。她仍努力地冲着孙妈妈扬起嘴角:“是啊,我是决定了要生下这个孩子。我的孩子。”

    ①参考1972年杭州浙大新村出土的文物。

    ②③④宋代的接生婆除称“稳婆”外,也称作“乳医”、“坐婆”或“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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