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了我的嘴

    彭成极快地擦洗完,拿起一支桌上未沾过墨的笔束了湿发穿好衣,就提着那桶漂着虱澡的污水要出门去倒。

    洪皓正坐在门口矮竹椅上打着蒲扇,抬头望见他的湿发:“洗好啦?还饶了我一支笔。看不出来稍作梳洗,你还能变成个面貌俊秀的男儿。”

    他接过彭成手中的水桶,将水随意往地上一泼:“今日是得了巧了,看守的人皆病。往后,还是离我远些,听说秦桧对世人议政议史的察抄力度愈发地大了。我们还是以五日为约,若我未将稿件送入约定的石缝中,你再迟上几日去看看。可别再往此地跑了。”

    彭成应下:“是。”

    洪皓放下水桶,从自己胸口处抽出自己所欠的文稿递给彭成,二人道别。

    ……

    七月丁卯,大理寺丞周赞颁召严申不许各地监司郡守为政绩增吏扰民禁乞。

    己已,秦桧上奏阴阳:“官家,四川转运思因供养军队借用常平钱十三万缗,这钱应当放免不计。”

    群臣纷议。

    后排的小官对着他交好的旁人轻言:“日前四川宣抚使郑刚有奏,四川因军兴调度资广印造寖多钱引①,又有司部鼓动为纰漏造州之本钱。邻近金州因此向此地输入大量铜钱做本赚息,当地民间一时间无人用现钱互市。”

    那人复议:“可不是么,当地人竟使铜钱去融制农具锅釜乃至供应给官司的军器。日积月累,竟使四川和周边的现钱消亡殆尽,钱引失去信用、交易止用铁碳以物易物。”

    另一侧的的人听见,急急小声呵斥:“住嘴!莫带累我们周边的人!”他转头太急,幞头上的直脚扇到了那人人的眼。

    “呵——”纵使吃痛不已,他也只能倒抽一口气忍着未叫喊出声。

    秦桧见喧哗声遍布,再次发话,朝堂顿时肃静许多:“近来户部岁计稍足,盖缘休兵之故。官家尚简,朝廷又无妄用。”

    官家赵构大为无奈,这话简直是要将他架在火上烤!他自己是相较节俭了,可给秦桧赐下奢华府第和赐金银器娟缗数以万计的令,不管是不是他的意愿,毕竟都是由他亲下的。

    他虽良心未泯,此时却也无法当朝打自己的脸。

    赵构感觉憋屈,忍不住自嘲:“自休兵以来上下渐觉富贵,大抵治道贵清净、人君不生事,则天下自然受福。”

    人君不生事?人君在自己的天下里,说出“不生事”的话,就是在生事了吧?

    群臣皆不敢信,相互之间面面相觑。

    秦桧傲视群臣一眼大乐,狗模狗样地朝赵构一揖:“舜无为而治,而陛下得之道矣!”

    气氛被烘托到此,群臣手中的笏板皆垂直下落一寸左右,齐声道:“陛下圣明!”

    普安郡王府中,关起门来,赵瑷学着秦桧的拍马溜须的佞臣模样,而后又仿着官家的自嘲逗乐郭氏:“自休绝纳妾年头以来。大抵治家贵清净,人夫不生事,则家中主母自然受福。”

    郭氏起身向他福一福礼:“普安郡王英明。”

    赵瑷一把揽过她的腰:“那可不是,你瞧璩弟的广纳莺莺燕燕,搅得恩平郡王府中总是无端生事。还是我们的日子和乐。”

    郭氏拿指尖点点他的鼻:“和议一派揽事而怠事,秦桧主导赈灾只会做面子功夫,将因逃难进入易府市之流民一抓了之,关入牢中任他们自生自灭。说吧,最近看你因长时间暗中协助大理寺丞周赞料理宽狱安民一事疲乏的很,今日为何有了一番枯木逢春的样子?”

    赵瑷将她圈紧:“为夫果然一有事就瞒不住你。我在资善堂中已听说今天的朝事,于秦桧纠结和议一派之钱财来源心中已有定数。”

    郭氏从他怀中挣脱,不假辞色地坐到主位上:“具体情况如何?”

    面对她转瞬变幻的态度,赵瑷不禁勾了勾右嘴角:“先前彭成为我查探得泉州铜钱外泄海外わ族一事,前些时日四川又上奏以铜钱铸器截断铜钱流通一事。且不说四川当地融钱造器的农具、锅盆、军器的真实去向,光是此次增铸大小钱十五万缗、盐官钱七万缗,而实际支出本钱在二十四万缗。甚至有时费钱二千才铸得千钱。”

    郭氏点头:“那些苍蝇见血,不贪婪吮吸才怪呢!!光是这次造钱能得的工费,都能孽生不少新恶。”

    赵瑷上前两步与她并排坐下:“我们府里的人总有定数,往四川派就太招眼了。话说那金四娘子有些可惜,要是她未婚孕,现下倒能多个可靠隐蔽的人前去打探。不如你写封信给她,若是现下调派她去四川,可还能行的动?”

    郭氏瞪他一眼:“郡王之举,与竭泽而渔有何区别?孕女、孩童可是我们家国真正的未来。上回你可还知道说,希望天下如她般能行爱国义举的母亲越多越好呢!”

    赵瑷笑道:“是,是为夫失言了,还是夫人说的在理。明日你往温州送些滋补的物什,嘱咐她好好将养着。”

    郭氏略叹一口气:“我看送东西倒不必,她如此聪慧有行商之天资,寻常之物什么都不会缺。若无正事商议,少些拿乔去搅她现下的安宁小日子,就是我们最好的赐物。”

    赵瑷自早前得彭成点播之后,少问政事以退为进,对待宫中的孝义无可挑剔。

    秦桧见他往宫中问安次数增多,经宽狱放乞之事更产生了警觉。

    他首先怀疑赵瑷资善堂的教授与他嚼舌根,于是八月丁丑,擢升了秦家一手提上来的恩平郡王赵璩的教授,并兼了普安郡王府的教授,以在赵瑷进学时更好地监视他。

    郭氏心中困顿不安,这才写信给金秀秀:“

    上与大臣议事曰  引领士大夫之风节乃丞相职责  一相贤则其所举荐之人

    某和之羽翼谓之曰  陛下治国有方  盖善用人任相之故

    桧以宣和年间太学官耿延禧为例  抨其仗父职于东宫势失节  语上‘仁宗未有子  安得有东宫?’

    桧讥耿延禧无稽  靖康难东宫无人敢通书和议再述类其者反作私史害和议之正道

    桧赞主由忠义担立国之本  以吾夫妇作比  得降吾府之规仪  远避‘东宫’名。”

    郭氏遣近侍伴卷丹亲去寄信。

    说也奇怪,秦桧家有悍妻,秦桧府中假如说王氏掌握半边权都是太过保守了,他却仍是极小瞧女人。

    他自是早就得报郭氏有对外通信,但一听是她是与温州的新开漆铺娘子通信,又得知她这年来给自己添了不少时兴的首饰,家中又曾置办过许多孩童漆物,就自然而然地认为郭氏是个短视的女人。

    身为宗妇,不知帮夫笼络高管夫人,反而甘愿勾连些个漆匠女行商,得利不过几支钗花钱,这郭氏简直是自甘堕落。

    秦之党羽因此并不愿在郭氏身上花大精力,普安郡王府的耳目只主盯于赵瑷一人。

    金秀秀此时相较孕早期,已是舒服很多。

    看完临安来的信,一时不知回复些什么内容,她便趁着自己状况还好,出去走走逛逛。

    刚好家中短了米面,她便叫了个雇工娘子伴她去买。

    吴家娘子在孙妈妈的帮忙下已出了月子,此时抱着新生儿追到院门口,想要一同前去:“东家,让我将孩子交给孙妈妈相帮照看一会,带上我一道吧,我都在屋中闷了一月了。”

    金秀秀指指她的胸:“就是我愿意,你家奶娃娃也不肯啊。”

    吴家娘子一低头,发现胸口虽然垫了巾帕,仍是沁湿了两块,顿时又羞又臊。

    金秀秀捏着丸子般的小拳逗弄了会只围着肚兜的小肉团,轻声安慰她:“没事的,孙妈妈说了再过个把月和孩子磨合磨合,自然便会好了。到时候她帮忙照顾孩子,你还能去看店,到点回来奶一下娃就可以了。”

    旁的雇工娘子轻快地拍了拍吴家娘子的背:“这有什么呢?谁家没个孩子啊!把背直起来,没人会特意去瞧你的。溢奶再是正常不过,哪个人不是给娘奶大的呢?谁笑,我叫人来撕了她!”

    吴家娘子终感觉安慰,抱着孩子回屋换衫。

    金秀秀蹒跚的以常人之速向前,雇工娘子连拉带劝:“东家,慢一点,再慢一点啊,我们又不赶时间!”

    她们先是到了面粉店,略称了点面粉,雇工娘子赶忙抢着提。又去米店定了两石大米。

    雇工娘子不禁叨念:“如今这米面钱看涨。”

    米店掌柜的皱着眉头轻言:“我们也无法。种地要交牛税,得了米面又要交税。说是上头也想听取乞免牛米面柴诸类税种,可秦太师拦着嘞!”

    金秀秀扮作懵懂无知的崇拜样:“啊?哪个秦太师?天子身边的那个红人?掌柜你的消息可直通上天啊!”

    她的表现极大地满足了掌柜的虚荣心:“嗐,谁的族谱宗亲拉没几个朝中的大官?朝中谁说了什么话,若非下了下牢严禁之令的,特别是关系到我们百姓民生的话是很容易一传十十传百传开的。你猜猜他怎么说的?”

    一旁的雇工娘子不禁好奇:“秦大人说了什么?”

    米铺的掌柜压低了声音:“他说,去年我们浙江泛大水官家免了米税,江西米贩运米来售使得吃饱了撑着的浙江人不要太多哦。免个屁的税!②”

    那爽直雇工娘子听完,大大咧咧地骂道:“是不是就是那害死大将岳飞的秦贼?亏我刚还呼‘秦大人’呢,我呸!脏了我的嘴!”

    ①宋代的纸币名,意为兑钱凭证。

    ②原话是:“左朝散大夫知南康军张元礼乞免牛税一年上日天下之物不当税者其众如牛米柴面之类是也秦桧日去岁浙中艰食陛下令不收米税故江西客贩俱来所全活者不可胜计”。粗话是配合市井民众对秦桧的憎恶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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