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小人物之义

    彭成停下手中的活,有些警惕地看向他,面上仍做出悲伤的模样回复:“先前天降大旱毫无收成,光靠我外出做零碎活计难交上欠的两年地租。我的主家要收走我的房契抵债不说,还要抓我的妻女充作奴仆。为免拖累亲人,我向信任的亲友转交了休书使妻女和我断绝关系回归外家,这才逃至这远离故土的地界。”

    那工友叹息:“怪不得我第一次见你时觉得你瞧着也不似寻常的无业流民,也好奇你怎会来到我们这偏僻地,原是有着这样一遭的磨难。我看,这几日你还是回住处避避风头吧。”

    彭成向他一揖:“七莱①谢过阿兄。”随即也不管这日的工钱了,转身朝反方向行去。

    眼见有辆难得一见的载客骡马车迎面行来,彭成准备出手拦车,举起手才忆起自己现下的身份是个贫穷的劳工,决不应该在这样与衣食无关的事情上做花销。

    他只能迈着壮年劳力的阔步,朝自己的茅屋走去。

    路上又遇见了另一组人的搜查。

    但彭成如今满脸络腮胡的面貌实在与画像上的俊秀模样相去甚远,即便他与那些官差迎面相逢,也未被认出来。

    在途径一个漆器铺子时,彭成还大大咧咧地走进去买了个表里皆漆过的带盖陶罐。

    回到住所,他从简易木板床上的竹席下取出平铺的稿纸,蜷曲成一卷,塞入漆瓮中。

    洪皓的书稿只差最后的收尾,现下离开英州太过可惜。

    可城里的风声着实紧张,万一出了岔子叫揭露金地真实风貌的书稿被查抄走,不但长期的努力就功亏一篑,还易往洪相公和自己的头上平添罪责。

    彭成不再犹豫,拿了自己的木工凿,钻到自己的架子床下开始挖洞。

    没有大铁铲,挖个坑洞耗了不少的时间,终将那漆罐埋到地里,他再将余土回填夯实。

    办完了这道工,他出门走到河边净手。

    返回时,彭成发现自己的屋子唯一的出口,已被许多官吏把持住。

    彭成当机立断地转身准备逃跑,却瞥见自己的雇主和房东正被捉拿在差役中。

    这样大张旗鼓捉拿要犯的情形在小地方难得一见,前来看热闹的人摩肩接踵。

    彭成向眼生的旁人打听:“前头发生了何事?”

    路人回答:“听说那两人私藏了罪臣家的逃奴,现下遭邻里举劾。若是再不交出那仆从,便将他们二家人全给发卖了。”

    两个官差从茅屋中走出,对着领头人说了几句。

    雇主和房东便被领头人两脚踹到地上质问:“说,那逃奴藏到哪里去了!”

    地上的两个汉子都是世间最平凡的庶民,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都在哆哆嗦嗦地哭着喊冤:“小人不知。”“小人真的不知啊!”

    感觉在此地多留也无收益,官差提起地上的两人就要离去。

    彭成咬咬牙,拨开人群上前,冲撞开押送着那二人的官差。

    彭成扶起跌倒在地的雇主,趁机递给他随身携带的荷包:“大哥,我是冤枉的。请帮我将此荷包寄到浙东路的温州金家漆器铺。里头的钱余数尽归于你。快走!”

    官差反应过来要捉拿他。

    他正面朝向人群大喊:“放掉不相干的人,你们要找的人是我!你们何故要捉我!”

    彭成久经苦力活操练,差役们一拥而上,三五个人协同向前搏斗了一会才将他拿下。

    为首的官差指着他骂:“区区一介罪臣家的逃奴,捉你就捉你,怎的我们还要向你交代?”

    彭成见雇主和房东已经逃离,不挣扎,只继续搞喊着:“我乃良民,并无卖身犯事!市井出身也无处知晓什么大官罪臣!你们捉拿我,可是见我穷困无依就想拿我做替死鬼?这次捉了我,下次就会去抓其他无辜的人!”

    领头人向众人下令:“堵上他的嘴!带走!”

    于是有两个官差行到前头驱散人群开路:“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莫管闲事!”

    另几人将彭成压倒在地,捆好他的手。

    有个差人从围观的娘子身上搜罗来几张帕子团成一团,强行塞入彭成口中,直到堵的他舌头被极致地后压,再也无法将布团吐出反抗。

    彭成终被提溜起,朝州衙走去,最后被丢入牢中。

    ……

    洪皓写完了最后的书稿塞入约定地点。

    过了几日下地时,趁着盯梢的人在树荫下打盹,他去检查石洞,却发现自己的手稿仍在原地未被取走。

    临安来的那小子行事稳重踏实,若无甚意外绝不会轻易违约。

    洪皓不再犹豫,将那几张纸抽出塞入胸口,若无其事地继续干起农活来。

    回到法林寺又挨了两日,他才等到儿子过来探他,为他带来外面的消息:“儿啊,最近英州城中可有什么新鲜事?”

    他的儿子洪遵答:“前些时候全城都在搜罗一个身材高大,画像面貌很是俊秀的外地年轻人。不知他犯下什么事,不过街头巷尾都在传那年轻人有冤屈。”

    洪皓心中暗道不妙,清清嗓镇定了自己:“此话怎讲?”

    洪遵答:“官差抓走那年轻人时硬说他是个罪臣家的逃奴,那年轻人却坚称自己是个平民从未卖身和犯事,是地方官吏为向上交差硬办了冤案。当街抓捕良民一事搅得如今城里人心惶惶,街头人总并行而出,唯恐横祸降到自己头上。”

    洪皓这才同他说了实话:“老二,你回去告诉你的兄弟们,一定要多多奔走,将这年轻人救出来。他,是普安郡王派来同我联络的差人,名叫赵七莱。”

    洪遵大惊:“从何时起父亲竟有了参与皇嗣之议的心?秦桧最忌遭皇嗣分权。现下大哥已被迫请辞,父亲如今与普安郡王私下联系,不怕更加激怒了秦桧吗?”

    洪皓摇摇头:“非也非也。官家壮年,纵使立嗣之事关乎于国本,也不急于一时,我绝无记挂‘拥君之功’。可秦贼卖国主导议和,纠结众部,以举国之力去维系他一家之荣宠。他在朝野金人强大难攻之虚态,瞒金地之多灾、民贫饥病丛生。金地,不过是在汉贼与狄夷歹人齐办的利益集团上虚套了个国体的壳。普安郡王立志要推翻了它,不管能不能成功,我定要助他!”

    洪遵自是个得了父亲真传的有志青年。他俯身一拜:“父亲还未归来时,官家曾亲口对我和大哥言,‘父在远方,儿能自立,此忠主报也’。何为主?自是汉天当主,父亲曾说金地之百姓不甘为狄夷,对汉识求知若渴。虽金地主完颜亶着汉服通文赋,有志归汉。可他孤立少援,反他的部落之蛮多甚,必不能成事。我们士人自当要相助擎举汉天,广纳天下真心入汉之民,使他们共渡上善农兴文且富余的人生。”

    洪皓欣慰:“是,儿啊,定要救他!”

    洪遵当即开始以自己的功名之身在英州当地行走社交,果真查探得不少的信息。

    看管他父亲的宦官倪詧近期是日日对着州衙和手下发火:“一个个的废物!蠢货!暗中抓捕不晓得么?原本整治个罪奴,就是投到牢里吊打几下便能解决的轻易事,如今却被你们置于众目睽睽之下,一不小心就弄得流言四起难以服众!我的脸面可以不要,可你们督办不出他与罪臣洪皓的勾连之物让我对秦太师有个交代,你们就等着通通给我陪葬吧!”

    看来这赵七莱,尽管要牢中吃些苦,可一时于安危上无碍。

    ……

    彭成的雇主在逃离抓捕现场回到家中之后,终有心思打开彭成交给他的荷包细看。

    这荷包不过是随处可见的一枝红梅纹样,里面除了一只蜷曲的两个拇指大小的木漆狗玩偶之外,还有半两的碎银。

    他是个心善的人,否则先前在家里营生并不十分缺人的情况下,也不会去收留看似流民乞儿的彭成了。

    雇主和自家娘子倾诉:“先前那雇工七莱说要托我将此荷包寄到温州去,里头的银钱都留给我们。可路费不过几十文,余钱半两全拿着,我心里很是不安。”

    寻常人家的娘子总都是能相帮支撑起半个门户颇有主见的。

    她同夫说道:“既是你已接应下来的事,他怎么说你怎么做便是。这钱拿着,就当是为我们家受惊一场的定惊银。可冲着他未逃走挺身换回你,你就应该将此荷包连带着里头的东西,全头全脑的送到温州。”

    雇主鼓起勇气走进专卖精贵文房用具的铺子,花了几十个肉馒头的钱买得了个两个坚牢不易碎的竹纸信封,将荷包封入其中。

    他问店家借了笔,在其上书下地址:温州金家漆器铺。

    店家夸:“想不到你人看着粗糙,写出来的字型倒挺周正,连漆这样繁杂的字都能写的漂亮。”

    雇主憨憨一笑:“现下但凡能在码头边支铺做买卖的人,肯定都能识上些常见字,方便念契画押。会写两个字而已,无甚稀奇的。”

    他将信封送到驿站,为不负他家雇工赵七莱的信任,还交与差人些额外的吃酒钱期望能将信件稳妥送达。

    ……

    头两个月的孩子虽娇贵,可吃了睡睡了吃的,倒无需在他身上费上多的心思。

    自打迈入第三个月,那小人儿的觉少了,不论躺着趴着都会大幅度挪动位置,身边一刻都离不开照看的人。

    为了不耽误做事,金秀秀只得学着吴家娘子的样子,将孩子时刻背在身上。

    孙妈妈见她年纪轻轻头回做娘,还要兼顾着协调漆器铺里的货物进出和账面的核查,总是于心不忍想要出手帮忙:“金娘子,婆子我整日无事,不如将哥儿给我抱会?”

    金秀秀却很是好强,自己要独揽下所有的事宜:“孙妈妈是贵客,已帮过我不少的忙,恩情难偿。你再劳辛,小女子真不知如何自处了。街口的枣树成熟了,方才有乡亲送来一篮子甜枣,妈妈不如提去后院同众人分一下,正好也可坐下来同几位娘子一齐松快一会聊聊天。”

    ①彭成第一次离开临安时,便告知家人他在外会化名“赵七莱”,怕读者朋友忘记前文对这两章感觉混乱,特在此提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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