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不适不去找大夫

    掌柜背着手说:“你也知道,我这是本地最好的酒楼,所住之人皆为贵客。差事办好了,给你的额外赏赐,只会多不会少。”

    金秀秀连连抱拳行揖,活脱脱一个惯常察言低头的仆妇。

    上档次的酒楼讲究格调,自是不会在院落里晾满衣衫。金秀秀报了住址,约定了往后由仆役送脏衣上门。

    因不想自己后续的计划带累旁人,金秀秀主动向店家提出,洗好的衣服由她背回。

    归家后夜深人静之时,金秀秀借着收入屋中挂衫的竹竿遮挡住透出灯光的墙缝,用菜刀从床底下挖出了彭成埋藏的漆瓮。

    她坐到床板上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略扫了遍文中的内容,清点了稿纸数量,就裁剪了块自己浸过桐油的包袱皮,包裹好纸张,缝到了洪家子中衣的小襟①上。

    然后她蹲回到床下填土复位,收拾好时已是脖酸脑涨。

    夜深的英州并不是热闹的不夜城,她不敢轻易出门洗刀,只用自己换下的裙摆擦拭了上面的土,次日再早早地起身将自己的衣服洗好。

    大开屋门的金秀秀在家中等到了酒楼来者。

    那人刚好瞧见她挽着袖将屋中竹架上的衣衫平平整整地叠好放入背篓,而后将竹架子一个个地搬出门外支好晾晒衣服、干活颇为麻利的模样。

    他十分放心地将需换洗的衣服交给了他,只拣出其中一身衣衫特意嘱咐:“这是京中贵人的衣衫,最为要紧。清洗的时候,更要小心些,莫将衣服勾刮坏了。”

    金秀秀自然地用双手接过:“是。”

    来人面露惊讶。

    他只见这个浣衣女面脸浑黑,手却白净地像是甚少干重活的。

    金秀秀抬眼间觉察到了他的异样,故作镇定地解释:“都说淘米水养肤,我这日日浸汤浆洗的粗人倒沾了差事的光。”

    自先秦起,淘米水洗面能让人肌肤清洁莹润的功效就口口相传。

    吃饱穿暖后,男女老少谁人不爱俏?本朝占城稻的普及,更是让总是主掌炊事的民女们都能用上此养肤法。

    酒楼的仆役不再起疑,转身而去。

    金秀秀洗晾完他送来的衣衫,背着背篓借着送衣的由头给洪氏兄弟送去了书稿。

    她对着洪适郑重一拜:“洪大人,你与兄弟皆有功名在身,让寻常差役动你们不得,总不可能无故搜身!你们兄弟,较我们庶民通行总是畅快多了。这些书稿,就拜托你们尽快带回临安。”

    洪适夹着眉头劝她:“赵家娘子,既已得稿,我们便一同回城。本地州衙并不十分待见秦桧遣来的那宦官。你的夫君暂无性命之忧,救他出狱之事待我们回去后再另行计议。”

    金秀秀垂头隐泪,抬头时只浅浅一笑:“我家郎君自是有铮铮铁骨,不会轻易认下莫须有的罪责构陷洪皓相公。洪大人定已听说我在朝堂上见到他的事。”

    一旁的洪三弟洪迈点了点头。

    金秀秀背起已清空的背篓:“日前的他已是脸色蜡黄、身体极度消瘦。阴私的刑法配合清减的牢饭,如今能对耗的,就只依靠着他原有的身体底子。待到人自行垮塌时,什么脏锅都可轻易扣上了。我和他,没有时间了。”

    做戏做全套,她摊手朝洪家子要来了洗衣的十个铜板,快步出了房门。

    几日过去,但凡是托本地大酒楼代为浆洗衣衫的住客,衣衫平整挺括,精神气确比街上的大多行人都足一些。

    远离宫中浣衣局许久的倪詧,也多给了店家几分好脸色。

    只不过在第三次穿上换洗的衣衫时,倪詧感觉到中衣中裤似乎有些粘腻带着潮气。

    天生的糙汉本性难泯,既已穿上,他再懒得脱下,想着凑合凑合算了。

    谁知不久后,他的身体开始发痒,抓挠一次就会余留下一片红。

    他终对贴身衣物起了疑心,脱下换上另一身。

    因着身体上的残缺,倪詧比一般人更讳疾忌医。

    他坚持听完手下人的当日述职,听闻被看管的洪皓并无异样后,驱退旁人早早躺下,心盼着睡上一觉就能好。

    两日过去,他身上的小红疹却与头一日无异。

    倪詧浑身不利爽,对着近身的仆役一直抱怨:“英州这瘴气丛生之地,呆在此处真是越来越不顺。天虽送了个和洪皓相关的愣头青给我,却不叫他尽快地残尸败蜕。我真是太过心慈手软,才会留于这儿一直蠖屈求伸。我要尽快使他签了认罪的书状。”

    不自觉间,他抓了抓泄处。

    一旁的年轻仆役十分担心:“师傅,这两日,你皆须用劲才能排尿。腹部已有些许肿胀,可否让我去请个大夫?”

    倪詧脸颊瞬间涨红,给了他一巴掌:“混帐东西,我需你教我行事?明日我若不得好,就由你替我吸出来!”

    小仆役垂着头,眼神恨恨的,可只能借了吃痛捂脸的手遮挡着。

    他被这阉人买下来用作贴身伺候,命都是人家的,哪里有反抗的余地呢?

    时间又被挨过去了大半日,倪詧睡到半夜终被痛醒,摩挲着自己的身体,失声尖叫:“啊——”

    值夜中正不小心磕睡着的小仆役斗了一个激灵,赶紧上来问候:“师傅,有什么吩咐?”

    倪詧的声音微微颤抖:“将灯给我举近了瞧瞧。”

    小仆役举着瓷油灯,叫倪詧看清了自己浑身起的密密麻麻的水泡。

    他深埋着头,不敢再多言语一句。

    倪詧突然想到了什么,推着他向外:“我知道了!定是这酒楼的人在我的衣服上面动了手脚!你去叫人把掌柜的给我拿来!”

    不顾手上被热油泼到的疼痛,小仆役很快叫差人捉来了掌柜。

    那老夫哆哆嗦嗦地,跪地一直合手拜求着:“大人,小人确实不知情啊!每日住店客人要净洗的衣衫都是交给河边的一个浣衣娘打理,待晾干后再由她亲送回。或许,倪大人的不适与她办差不利有关,可去招她来此问上一问。”

    天还没亮,金秀秀的屋外传来不大的拍门声。

    见屋里许久没有反应,屋外的人直接撞起门锁。

    房门大开时,差人们吓了一跳。

    他们只见一个挽了个随意家常发式的娘子,端坐在昏暗的灯光中,目光空洞无神地望着他们。

    三个男子互望了一眼,唯恐有诈,鼓起勇气才准备一齐朝她扑去。

    金秀秀却突然起身,主动朝他们递出了双手:“我乖乖跟你们走,莫要伤了我。”

    粗麻绳捆上她连洗了十天衣服、依旧白无瑕的手腕。

    她依旧镇定的不吵不闹。

    上头是吩咐过,审问一个仆妇而已,现下天还未亮行事尽量不要惊动邻里。

    可她过分的镇定,让差人们打好腹稿的威胁话语皆无出场余地。

    这个小小的浣衣女,应不可能有什么能通天的背景吧?定是吓傻了!

    金秀秀却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

    心中记挂着事多夜难深眠,白日里头又要洗衣、又要与邻里交际,并无甚机会补觉。她真的,困死了。

    还好,终于到了了结此事的时刻。

    满脑子疑惑的差人将金秀秀送入了酒楼。

    倪詧一个眼神示意,马上就人给了她膝盖一脚,使她跪倒在地。

    金秀秀这才开始投入角色,轻声无助地抽泣。

    酒楼掌柜候立在一旁察言观色,得到倪詧的眼神后立马喝她:“瞧你干的好事!你拿什么腌臜物浆洗的衣裳!竟叫我们尊贵的大人浑身起疹!”

    金秀秀泪眼朦胧:“掌柜的,你是什么意思?就算想赖我洗衣的工钱,也不能拿这种事来污蔑我!”

    倪詧拉起衣袖和裤腿,露出里头大的如黄豆、小的如米粒的密麻水泡:“本官一向养生有道,于饮食上讲究简单的定数。我自穿上你那日送回的衣物起,浑身不适,说吧,何人支使你来?叫你害我!”

    金秀秀的模样万分惶恐:“民……民女冤枉啊!妾只身一人在此地做些粗活,艰难谋生乞食。如何做得了大人说的那些事。”

    言行间,她还无状地拿着手对着倪詧比划指点。

    倪詧震怒:“明明那日,你拿来的衣服潮泞不已,我穿到身上就觉不对。”

    掌柜的急于推卸责任,直直地问责金秀秀:“刁奴,你可知罪!跟我去见官!”

    金秀秀挺直身板:“见官就见官!说我洗过的衣服潮泞没晒干,可有证据?我不知上座的大人是谁,为何感觉不适不去找大夫,反而先来怪罪我一个小小的浣衣女!”

    掌柜的叫她说的一愣一愣。

    金秀秀而后质问掌柜:“酒楼由我浣衣的客人不止眼前这一位,这么多天过去,可有第二个大人找掌柜的说过什么?”

    掌柜一想,现实确如她所说。可找不到替死鬼,倪詧的怒火就无处退泄。他变得手足无措。

    此时的天已大亮,熬了大半夜的倪詧愈发地暴躁,愈发觉着自己的面子里子被抖落至下乘。

    他不耐烦地指着掌柜道:“将这牙尖嘴利的小蹄子带到地窖关押起来!”

    掌柜的见自身未被迁怒松了口气,亲提了金秀秀准备退出房门。

    金秀秀别头瞧见倪詧踹了他的年轻仆役一脚:“竖子,你真想要见我死?立刻马上去给我叫个嘴严的大夫!”

    那男孩随即也出了门。

    金秀秀略知道些禁中故事,宦官之制与汉唐时期同俗。如今朝中并不反对宦官收养独子,且鼓励阉人养子以收阉儿为先,以充宦官后备。

    待下了一层楼时,金秀秀冲他招呼:“嘿,那里屋的公公,竟是你的父亲?”

    男孩只管自己垂了头快步地走。

    买他时倪詧就嫌弃他是异姓且不够聪慧,不想叫他先下就占了朝廷规定的独子之位,从未让他改口叫父亲,也还未急着使他净身。

    前头的掌柜狠狠一甩抓在手中的手绳,呵斥金秀秀:“老实点,别多嘴!”

    金秀秀仍冲着他叫:“若你关心你那‘父亲’的前程,可顺路上州衙去,瞧瞧是否有人在报官寻找日前为夫击鼓的金娘子。”

    ①汉服交领的平铺构造可分为不完全对称的左右大身、小襟(里层)、大襟、双边袖子、领条和系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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