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四天前,也就是相月白被抓去京兆府当日,谢听风甫一露面就绷着张冷得掉渣的脸问:“小白怎么了?”

    他无故心焦得厉害,赶回来的途中听闻百姓在谈论国子监爆出来的命案,立即抓住了“女学生”等字眼,当下就知道相月白出事了。

    可怎么会是小白?

    谢澜等人还没回来,门内帮众来不及问他去了哪儿,赶紧将国子监一事讲了。

    得知岑道已将相月白留在国子监,并求了旨意,谢听风这才松了袖袍下紧攥发白的手。

    他顿了顿,转身又走了,嘴上还不忘吩咐道:“叫小澜他们回来吧,小白的事有我,你们看好家。”

    他出了清雅门就直直进了宫,宫门外侍卫要拦,但见了他袖中玉牌,愣怔一下后犹豫着看了一眼旁边当值年岁稍长的兄弟,年岁稍长的那个抿唇沉默,让开了路。

    他在宫里当值几年,知道有一个持此玉牌的人,是拦不得的。

    宫墙深院,红日倾斜,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暗影,寂凉秋风掠过宫殿高门。谢听风走出去半晌才拦住一个小宫女:“陛下在何处?”

    小宫女被吓了一跳:“陛、陛下应当在诚安殿歇息。”

    他直奔楚帝平时休息的诚安殿去。

    楚帝果然在诚安殿,他似乎是刚刚回来,还未脱下外袍。见到谢听风来,不由得愣了一下:“听风?你怎么来了?”

    袖中玉牌透着寒凉,冰得谢听风手腕发麻,楚帝屏退了宫人,谢听风站在原地没动,听见自己沉声开口道:“陛下……京兆府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臣的弟子?”

    一听是此事,楚帝立即松了口气:“朕还以为你那边计划出变故了。你问相月白?她八成遭人陷害了,岑义安的儿子来请了口谕,朕准了,你放心,不会让她真被抓了。”

    “臣的意思是,周柏山之子为何突遭暗杀?”谢听风冷眼道,“小白一个刚进国子监的普通例监,凶手为什么非得这么处心积虑陷害她?”

    楚帝听出他话音,渐渐沉了脸色。谢听风感觉到帝王的怒意缓缓溢出。

    “周柏山儿子的死不是朕的手笔,‘爪牙’有没有人接到命令,这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殿门紧闭,不知阵阵秋风从何处吹来,下午的日光染金了半边地面,但楚帝和谢听风都站在了半边宫殿的阴影里。

    “他们只知你我年少就相识,并不知你现在在为朕做事,听风,这事儿不一定就是刻意为之。”

    楚帝见他沉默不语,继续安抚他的情绪:“朕知道,你的门派不能出事,尤其那四个徒弟,朕跟你保证过的,都记得呢。”

    这是当初谢听风开出的条件,为了小弟子念书,谢听风甚至第一次来向他求些什么。楚帝自然清楚这几个年轻人在谢听风心里的地位。

    殿内僵持了片刻,谢听风终于缓了神色,转而开始汇报丞相府的情况:“都已如陛下安排就位了,今晚按计划行动。臣得知弟子消息一时心急,冲撞了陛下,罪该万死。”

    楚瑞长吁口气:“别说虚的了,你可让朕好生担心。”

    待谢听风一走,殿内再度安静,帝王的好脸色倏地没了。

    “啪”地一声,碎了满地和着茶水的上好青瓷。

    *

    “我不回去。”

    国子监给泡的岭南好茶,用的官窑定制青瓷杯,太贵了,不能摔。

    谢大门主使劲儿捏着茶杯两侧,心平气和地问他小徒弟:“为师接你回去住两日,哪里不好?”

    相月白震惊道:“师父,我待这几天下来总共也就上了半天学堂,我回去了课业谁教我啊?”

    谢大门主眉头狠狠跳了跳。

    在清雅门的时候怎么没见这小王八蛋这么爱学习?

    那怎么他教的时候就论语都背不顺溜呢!

    而虞子德也得到了妹妹同样的回答:“哥哥,我也不想回去。”

    “为何?”

    虞裳抿唇:“我这几天跟小白相处得很好,哥哥,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相月白第一天认识虞裳就发现了,虞裳跟这个表弟感情不深,甚至隐隐抗拒着周家人。

    但毕竟第一次面对生死离别,难免反应强烈,这几日有相月白在旁开导,如今已恢复如常了。

    虞子德并不着急回答,他抿了一口茶,赞叹道:“岭南雾青,好茶。”

    相月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虞子德很疯一事传言已久,据说之前在闹市当街杀人,只因听见对方议论了一句虞裳会嫁给谁。

    可在周家的事上,虞子德的态度和虞裳同样奇怪。

    周家的地位众所周知,连京兆尹都怕因得罪周家而遭到虞子德的怒火。可虞子德本人却对周云达被杀一事没什么要发疯的意思。

    “那便接相姑娘一道回去,住一晚。你好不容易有个朋友,咱们家招待招待也是应该的。”

    嗯?相月白眼睛一亮。

    她费这么多力气进了国子监又接近虞裳,为的不就是能有机会探查虞府么?

    她刚要一口答应下来,就见谢澜立刻一眼扫了过来,眉间微蹙摇了摇头。

    她忽地想起来那日谢澜的嘱咐:除了大师兄和师父,任何人接她都不能走。

    等等,莫不是……

    相月白在心里快速算了算日子,越州到楚都不过七八日路程,如今是第八日,那么周柏山马上就要到楚都了!

    再回想起虞子德方才的邀约,她后脊瞬间浸了一层冷汗。

    “不行!”

    谢听风想都不想地拒绝,“我家孩子自然是回我家,不劳虞相招待。”

    虞子德:“哦?可是谢门主,你家孩子好像并不想跟你回去啊。”

    谢听风瞪眼要撸袖子。

    谢澜忙拦:“师父这是正二品啊正二品,揍不得!”

    最终,谢听风叹了口气,叫相月白随他去外面马车上取些厚衣裳被褥。

    走到门外时,正瞧见等在院里岑道。他不欲打扰屋里谈话,将谢听风一行人带过来后便走到院子里等着。

    “岑祭酒。”谢听风笑着迎上去,“这几日多亏岑祭酒照顾小白了。”

    清晨已然寒峭起来,他肩头沾了些树上落霜,回首瞧见他们时,眉间霜意又倏地散了。

    那身妥帖的官服衬得他身姿如青松:“祭酒之责,应为之事。谢门主这是?”

    “小白不随我回去,我叫她去外面马车上拿些厚衣服。”

    岑道颔首允了。

    因为清雅门来的人多,所以有两辆马车。谢听风领她到了后一辆马车车厢后面,背对着她。

    “现在能说了?”

    相月白立马老实:“师父英明,弟子不是故意顶撞您。想必师父已经在查到底是谁杀了周云达了。”

    谢听风:“没错。不过还没完全查清。”

    相月白沉思须臾:“师父,咱们跟有联云柳楼有联系吗?”

    都是三教九流,但谢听风很少接触云柳楼,倒不是看不上,只是他挺怕去这烟花之地,姑娘们细皮嫩肉,他被缠住又打不得,往往搞得狼狈。

    “联系甚少,她们只做些情报的小生意,清雅门有自己的情报网,倒也用不着她们的消息。怎么?”

    “我的寝舍内有很多暗器机关,但偷钱袋的人一个都没触发,一定是专业杀手。虽然我身为清雅门弟子……没真干过杀手的活计,但是我知道杀手若要杀人必得踩点盯梢。周云达死的前一晚刚去过云柳楼,那杀手必然从云柳楼就盯梢了,一路到周云达进了国子监,才在卯时动手杀人。”

    谢听风:“这些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相月白:“岑道说的。”

    谢听风挑了眉。

    “岑修远私自透露这些给你,没问题吗?”他甚是惊奇,“这都是京兆府那边的消息。”

    相月白想了下:“我偷偷溜去看文书被他撞见了,可能是看我看都看了,就干脆说了吧?”

    谢听风:“……”

    很耳熟,像是他每次在厨房逮到小兔崽子偷吃,看她吃都吃了,只能让她全吃完的感觉。

    谢听风头疼道:“那我待会儿就去联系云柳楼妈妈,看看有什么线索。小白,今明两日周柏山必然进都,你就是最大的活靶子,跟我回门派待半个月,半个月后我再送你来。”

    相月白摇了摇头:“门派在城郊,离云柳楼太远了。”

    昨夜在听了她关于自家师父是普通江湖人的论调后,岑道难得一副憋不出话来聊的模样。

    本来只是猜测,但这么一来,相月白断定岑道是师父真实身份的知情人。

    但谢听风个锯嘴葫芦要瞒,岑道也不会轻易透露。她只好从长计议,慢慢套话。

    岑道告诉她,京兆府已走访过云柳楼,又挨着查了周云达身边常带的小厮和护卫,只有一个护卫在周云达死的前日请了半月探亲假。但他第二日晨时才刚出城门,轮值的官兵对他有印象,故而有不在场证明。

    那么现在唯一有可能发现杀手线索的地方就是云柳楼。

    周柏山抵都近在眼前,现下比的就是时间。

    相月白决定以江湖人的身份去探云柳楼,江湖人能得到的消息,和官府可是大不一样的。

    谢听风皱了眉:“你这是要去云柳楼查?”

    相月白:“是。”

    谢听风极少对相月白沉脸色。

    这是他最小的徒弟,亲手捡回来,亲手养了十年,往日里调皮捣蛋最多也就吓唬吓唬,从来不真下重手。

    大楚女子嫁人早,及笄便是适宜的出嫁年纪了,他却不觉得,总以为小白还是当初抱着他大腿哭的小丫头。

    可白驹过隙,春花落尽,来清雅门时年方十岁的小丫头,已在他住的小院中同另外四个徒弟一起过了十个除夕夜了。

    本想过些时日把她送出去游历江湖,锻炼些自保的本事,没想到这厮又闹着要去国子监,他只好将游历事宜的安排推后,先送她进国子监多见那心上人两眼。

    结果才进去没几日就卷进杀人案里。

    他怒气难抑,只恨自己一时心软应了。

    谢听风:“这些事门派也能办,你不准乱跑,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危。”

    泛黄的枯叶轻旋,擦着高墙落下,叶脉“沙沙”裂开。

    树影在相月白的脸上错落斑驳,她压低眉眼,言语间带上了冷意。

    “但我一定要知道,究竟是谁害我。”

    掩盖在她表面的平静皮相终于撕破,如潮水之下深不见底的汹涌。

    她胸腔中始终燃烧着一团怒火,此时终于露出一丝罅隙。

    她绝不放过幕后主使。

    “师父,让我亲手报仇。”

    谢听风伸手,扶在马车车厢的门边。

    他孑然一身,没有亲眷,便将徒弟们视作亲人。

    谢澜早已成长得可以独当一面,宋放也是心眼儿多的一箩筐,余白梅自幼心智早熟,比她上面两个师兄都还靠谱很多。

    只剩相月白。

    她被他们保护的太好,最大的机灵就是在搞坏他研究的新机关时一炷香编出三个谎来糊弄他。

    他将胸口的憋闷忧虑强行压下。

    “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只能在我和你大师兄眼皮子底下活动。明天,必须跟我回门派。”

    今晚他有行动,不能守着人,得让谢澜寸步不离。

    “好。”相月白一口答应,“今夜子时前我就回国子监,放心吧师父。”

    谢听风大拇指用力一按门边凸起,车厢后面的板子“咔”一声从中间打开,露出里面放的东西。

    “云柳楼是开国武帝时期就有的生意,但清雅门也坐落京郊十余年,所以……”

    相月白看清了车厢里的东西,她瞪大眼睛,下意识抿住唇不发出惊呼。

    里面是满满几箱子的机关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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