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清雅门毕竟是个名义上的杀手门派,虽然没见谢听风安排去杀谁,但机关暗器还是一直在研制的。

    门内帮众会统一学习训练如何使用简易机关保命,五个徒弟的日常功课就是掌握各类机关暗器。

    谢听风不强求他们背下论语,却在这方面对他们要求严格,毕竟机关精巧,稍有差池可能就会反伤自己。

    上一世相月白常能逃脱追捕,也有这些“杀手必备技能”的功劳。

    谢听风低声道:“所以这些东西你拿去,为师不怕你杀人放火,只要保住性命回清雅门,外面天大的事,师父给你兜着。”

    师父给你兜着。

    上一世她梦中的师父和师兄师姐,说过无数次这样的话。

    只可惜旧梦一场,醒来终是断壁残垣。

    她突然侧首,掩饰倏地红了的眼眶。

    “师父,小白一直不懂事,您跟师兄师姐别生我气。等此间事了,我就请假回清雅门住十天半个月。”

    她低着头往前凑两步,鼻音委屈,短暂地做回了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弟子。

    谢听风冷哼一声,戳她脑门:“回来气我?一天到晚愁死个人,在人家国子监也好好学习学习圣贤之道,都二十了还天天跟个猴似的上蹿下跳!”

    相月白:“……”

    她这师父真是那什么嘴里吐不出那什么牙。

    堂堂黑罗刹被自家师父戳的差点仰倒,认命地抱起大箱子,谢听风拦住她,毫不客气地又往上摞了一个。

    相月白:“……”

    尊师重道,尊师重道。

    国子监的青石阶上坑坑洼洼,积水反射着日光呈现出金色的碎片。伸出的檐角凝聚起水珠又滑落,砸碎了满台阶的金色碎片。

    “对了师父。”相月白视线受阻,努力往旁边侧出头,“岑道还说陪我一起去云柳楼,我们带他一起行动吧。”

    谢听风正搬着箱子往里走,与侯在院中的岑道撞上。

    谢听风:“……”

    他狠狠瞪了岑道一眼。

    岑道:?

    “那祭酒还挺清闲的。”谢听风语气如常,眼神却如刀般往岑道身上戳,“国子监最近不忙吗?他还有空到处跑?”

    这句岑道听明白了。

    “有空的。”他上前两步,面不改色地接过相月白手里两个箱子,“我的学生在外面跑,我作为老师也不放心。”

    手上蓦地一空,比她高出两个头的箱子被搬开,相月白总算能看见路了。

    搬走她箱子的人手背青筋明显,指骨分明,他极稳地晃了晃两指间夹着的书卷:“你拿这个。”

    她认出是岑道,连忙接过,心里莫名飘忽起来。

    岑道和谢听风并排走在后面,谢大门主听了岑道自称“老师”,脸比方才更黑,借着箱子遮挡压低声音道:“岑修远,你还真把自己当她老师了?”

    岑道也低声道:“您把她送进国子监,那我自然就是她的老师。”

    “小白跟我叫师父,跟你叫老师,你自己想想于理合吗?”

    “月白觉得合就可以。”岑道甚至笑了一下,气得谢听风七窍冒烟,但当着相月白的面,又只好憋了回去。

    昨夜他主动提出陪相月白一起去云柳楼,不光是担心她安危。

    现在有个致命的问题——时间不对。

    重活一世后,他什么都没改变,一直按部就班地处理公务,唯一的意外就是……

    相月白。

    岑道将东西交给了从屋里出来帮忙的谢澜、宋放和余白梅,目送相月白引着四人走远了。

    小姑娘穿着青色学服,挽着师姐的胳膊走得十分雀跃。

    余白梅冷着脸训了几句,不知相月白说了什么,听得她绷不住清浅地笑了。

    相月白这一世究竟为何突然要进国子监?

    谢听风含糊其辞,他必须得找机会问问清楚。

    岑道心下有了打算,抬腿走进枫峦居。

    虞子德:“裳裳,要请相姑娘去家里坐一坐吗?”

    他低垂眉眼,神情温和,跟楚帝面前那个阴郁拔剑险些拼命的丞相判若两人。

    虞家兄妹感情很好,不论是周柏山专门将虞裳从虞家手里接出来,还是虞子德因旁人议论一句而当街杀人,都说明了虞子德对妹妹的重视。

    “可以吗?”唇红齿白的少女尚且天真,掩藏不住眼里的期待和犹豫。

    谢听风面色不太好,虞裳出面邀请相月白去住的话,他根本没有理由阻拦,再拦就明显有鬼了。

    可绝对不能让相月白跟去,他们的布置……

    谢听风看向岑道,遂朝他使了个眼色:不可。

    见谢听风神色有异,岑道便了然:“相生今日怕是不能同去了,她课业落下太多,下午我已经为她安排了单独的老师。”

    再次被拒绝,虞子德好脾气地笑了一声:“若是我一定要她去呢?谢门主,给岑祭酒使什么眼色,你在害怕什么?”

    谢听风一双总带笑意的眼睛瞬间冷了下来。

    虞子德不改其色,扬声道:“虞水,去请相姑娘,今夜丞相府,我要见到她和二小姐在一起。”

    窗外几下声响,是虞水领命去了。

    枫峦居内瞬间剑拔弩张。

    “虞相这是做什么,拿我徒弟威胁我?”斜靠在椅子上的男人坐正了身形,浑身松散的劲儿突然褪去,莫名透出股上位者的气势。

    “时日久了,你不会真以为我谢听风只是个江湖上的小门主了吧?”

    他声音蓦地沉了下来:“虞礼之,你最好醒醒脑子。”

    对面的大楚丞相恶劣地回敬:“那又如何,谢听风,你身份再如何尊贵,现在不也只能做楚瑞麾下的一条狗么?”

    话音未落,谢听风直接摔了个瓷杯过去。

    “啪!”

    虞子德这两年愈发无所顾忌地和别人撕破脸面,不管对方是皇帝还是同僚。对此,每次朝会都没缺席的岑道深有体会。

    但他以为虞子德今日起码会顾及到自己妹妹。

    虞裳脸色苍白不敢说话,只好求助地望向祭酒岑修远。

    岑道皱了皱眉,心道早知道该把虞裳支开。

    谢听风吐字冷得发硬:“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虞子德挑衅地弯起唇角,慢条斯理地撇了撇茶面浮沫。

    破子棂窗外桂花树无声地落下一朵花,顺着寂静的风旋转着下坠,方要落在窗棂,只见一人快步走过,带过的风就将它拨向了窗内桌案。

    “祭酒,虞相,谢门主,虞二小姐,诸位都在。”

    齐长瑜也是人精,觉出气氛不对,但还是挨个致了礼。他望向上座的奸相:“虞相,您家下人来报,说周州府来信——他明天一早进都。”

    *

    马车等在国子监门口,将上车时虞子德一摸腰间:“我香囊丢了。”

    虞裳从车里探出头来:“哥哥是说我做的那个?许是掉在国子监了,我回去重做吧。”

    他摇了摇头,说自己回去找。

    他把周身气息收敛至最低,脚下无声,拐了几下到了国子监的一僻静处。高耸的青松树干粗壮,要两人合抱才能围起来,虞子德无声踱步至离树一丈处,抬头望去。

    粗壮枝干上蹲着一抹青色身影,正是相月白。

    相月白正费劲眯着眼睛瞧枫峦居。

    远远就看见齐司业急匆匆往枫峦居去了,她让师兄师姐在寝舍待一会儿,自己跑到这儿来偷看枫峦居的动静。

    他们说啥呢,这唇语没学好啊……

    “月白姑娘。”

    相月白正全神贯注盯着师父跟老师嘴型,猝不及防听见有人喊她,愣是吓得一哆嗦,脚下一滑重心不稳,直直往树下摔——

    “小心!”

    她本打算半空中调转身形,争取别让脸先着地,却忽然被揽入一个浓檀气息的怀抱。

    那人轻功不错,扣住她的腰肩,顺着惯性带她往一旁斜滑出一段,落地时摔在草丛,好歹躲过了脸着地的命运。

    相月白被侧着按在那人怀里,一点伤没受,却闻见一丝血腥气。

    她赶紧挣开,爬起来擦了一脸草,随即难以置信道:“虞、虞相?”

    虞子德手背上一块擦伤,正渗着血珠。相月白诚惶诚恐地把尊贵的丞相大人扶起来,自己利索地跪下:

    “学生见过虞相!害您受伤,学生罪过。”

    虞子德扶起相月白,柔声道:“不怪你,是我突然出声才吓着你了,咳咳……这几日,有劳你照顾裳裳了。”

    相月白不知他什么意思,恭敬低着头:“学生应当的。”

    对面的人没有自称“本相”,意味着他现在是以虞裳兄长的身份在跟她说话。或许是不想让相月白戒备,站在了一个安全范围内的距离。

    传闻中为人阴鸷的大楚丞相停顿几许,低笑里带了些难以言说的苦涩。

    “月白姑娘若有空便来家里坐坐,你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裳裳她……全赖我这烂透了的名声,她一直很孤单。”

    相月白有些意外地抬眼望向他。

    “那是我拜相没多久。有一次裳裳邀朋友到家里玩,却不小心让刺客混了进来,她朋友的家族与我为政敌,当晚我和她都差点死在那姑娘手里……从此她便再不带人到家里来。

    “后来我的名声也越来越凶残,不管哪家贵女,见了她要么溜须拍马,要么阴阳怪气,要么避之不及。她再没有过交心的好友,甚至开始不敢出门。于是我只好将她送进国子监,毕竟哪里都好过那囚笼般的虞府。

    “这么久了,你是第一个她主动介绍给我的朋友。月白姑娘,可能听起来强人所难,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在意我,作为兄长,我只望她能过得开心些。”

    檀香渐渐远去,相月白直起身目送虞子德离开。

    他离开又复返来找自己,就为了说这番话?

    秋风席卷而来,吹鼓了宽大袖袍。鸦青背影单薄萧瑟,她微微蹙眉,眸中微动。

    所谓奸相……或许也只是个有着百般无奈,又疼爱妹妹的寻常兄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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