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琳琅身为花魁,脾气是云柳楼里最冷最大的一个.

    周云达纨绔少爷,来云柳楼为的是寻欢作乐,从前来也不点她,可那天他偏偏就被那女子撞进了怀里。

    身后是纠缠不休的浪荡子弟,周云达英雄救美之心上涌,便出手替她摆平了。

    最冷淡的清倌头一次对人笑了,如初春破冰,笑得周云达着了迷。

    他便当场提了一个要求:这三个月琳琅只能弹琴给他听,作为今日出手的报答。

    琳琅答应了。

    于是接下来三个月,她当真只接周云达一位客人,周少爷也难得善待美人,并不强迫她什么。

    柳棠私下问过琳琅怎么想的,她默了许久,道:昨夜周少爷说,要为我赎身,让我一辈子都只能弹琴给他一个人听。

    这种屁话姑娘们听的耳朵都要出茧子了,柳楼主才不信她当真了。

    可从那天开始,周云达开始隔三岔五派人到云柳楼来,请琳琅到他爹给他买的宅子里唱曲儿。而一向清高自傲的清倌,竟也默认同意了。

    “等等?”相月白一脸难以置信,“什么一生一世的屁话,连我这种没嫁过人的都不信,琳琅姑娘怎么可能信了?那周云达看着也不像个好人啊!”

    然后她就被师父瞪了一眼。

    “我也想不通她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柳楼主摇摇头,“我原想着,那周云达若是真改邪归正,愿意让琳琅进门做个妾倒也好……谁知狗改不了吃屎,他没几日就又去花天酒地!还把人带回宅子,叫琳琅撞见了!”

    许是腻了冷美人的口味,还是妖艳的款勾人,总之周云达不耐烦再陪美人演相敬如宾情深似海的戏码了。

    那日琳琅甩了脸色,二话不说就回了云柳楼。柳楼主去敲她门,琳琅也不见她,只隔着门道自己无事,歇两天就好了。

    直到前几日,平日负责服侍琳琅的小丫头惊慌失措地跑来找柳柳棠,说姑娘不见了。

    她忙翻出装卖身契的木匣,果然发现少了一份,当即就搜遍了琳琅屋里,可什么都没找到。

    没想到在那不起眼的妆奁里。

    “如此说来,琳琅确实有杀人嫌疑。”见柳楼主已陈述完毕,岑道便开口点出关键之处。

    周云达的尸身被扒了亵裤,这本就可疑,若凶手是被他辜负的姑娘,那便能解释得通了。

    “琳琅身手如何?”相月白问。

    “楼里姑娘都弱不禁风的。”柳楼主摇了摇头,“琳琅不像是有武功在身。”

    “因爱生恨的作案动机合理,但也还有两处疑点。一是这卖身契,她都偷出来了,不带走也不销毁,反而藏在暗匣里?怎么着,还打算回来继续当清倌么?”

    她和琳琅素不相识,她却非要陷害于自己?这不合情理,定有蹊跷。

    相月白拢了拢那堆信笺,悄悄觑着岑道神色。岑道放了白瓷杯,抬眼的时候正好撞上相月白清凌凌的眼睛。

    他镇定地错开视线,长睫飞快地闪了几下,不慌不忙地接了话:“二则是琳琅的身份,这机关不复杂,制得如此隐蔽却不简单。她究竟是谁,跟宫里有何关系,又为谁做事?”

    相月白:“若是她背后之人的势力是我等所不能抗的,届时如何是好?”

    这是试探了,谢听风也看向岑道,等着听他的选择。

    是选真相,还是……

    岑道站起身来,他今日穿了常服,身高腿长,雪白直裾袍外套着蛋青比甲,腰间佩得是那日救下相月白所用的长剑。瞧着少了几分官服的沉稳,衬得青年清俊矜贵。

    他这次没有躲开目光,而是极其郑重地望着相月白:“不管背后是何方势力,国子监必定还你清白。”

    相月白有些茫然地仰起头。

    她看不懂岑道眼底的复杂情愫,这位世子爷只是她的老师而已,国子监学生有数百个,他不缺学生。

    哪个学生出事,他都会这般费心尽力吗?

    谢听风抱了抱拳:“世子厚待,清雅门无以为报,不知有什么是清雅门能为世子效劳的?”

    岑道正要回答一些“我所为公道,并非要报答”的废话,就听相月白近乎无礼地问他:

    “世子爷,你不怕此案背后的人位高权重,连累了自己吗?”

    谢听风脖子一僵,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小徒弟一眼。他今晚瞪得眼睛都酸了,小兔崽子这张不看眼色的嘴还没完了!

    上一世的经历教会了相月白凡是有疑惑就一定要亲口问清楚,永远不要踌躇优柔寡断。

    她承认岑修远是个很好的老师,会严查她背书,也会耐心地指导她课业,会在深夜抓她宵禁,但也会带夜宵给她。

    可这些好都只能说明他作为师长的体贴。

    专程请了圣旨捞她,陪她潜入云柳楼查案,明明岑家也是失势之时,却面对相党压力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保她……

    都已经远远超出了师长应当尽的责任。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有个国子监学生的名头?

    世人总是唯利是图,朝堂中人行事更是有利可图才为之,相月白好歹多活了几年,她想岑道应当也是有所图谋的。她对他没有什么价值,那就应当是清雅门对他有价值。

    岑道顶着相月白探究又坦诚的目光,心思转了几百转,实在编不出瞎话,只好故作高深:“自然是怕。”

    相月白疑惑地皱眉:“那你……”

    岑道笑笑:“但此次是受令师之托。”

    谢听风:“……”

    谢听风木着脸,心里把世子爷砍了八百圈,面上沉稳且糊弄地点点头:“昂,是。”

    相月白狐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被谢听风赏了一个脑瓜崩,强行拎走。

    临走前,相月白跟师父争取来一点时间,把柳楼主叫到一边去打听:“楼中可有一个胥知书胥姑娘?”

    柳楼主差点没想起来:“你说知书?”

    上一世曾有一男扮女装入朝堂的女官,化名许述之。

    那是她后来查清雅门灭门案时最大的后盾。

    但柳楼主却告诉她……

    胥知书就是琳琅曾经的名字。

    *

    相月白震惊恍惚地走出云柳楼,暂时把满心惊忧压在心底。

    在得到琳琅的线索后,谢听风立即派了余白梅和宋放出城追人。

    在安排相月白去向时,谢听风犯了难。他要出门办事,所以门内只得让谢澜留守。

    这么一来,就没人盯着相月白了。

    谢听风拧着眉思虑半晌,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把这差事交给了岑道。

    “清雅门不一定周全,你跟岑道回国子监。”谢听风最终没有安排她回门派,“明日我去接你去别的地方。”

    相月白意外地抬眼。

    若是谢澜在,就会明白,先前虞子德在国子监前说的话,已经刺一般扎进谢听风心里。

    “还有,如果虞子德再派人来接她去丞相府,你就给我把他打出去。”这话是对岑道说的,说得咬牙切齿。

    师父看起来真的很讨厌虞子德。

    早上的事相月白听说了,不是虞子德平时住的虞家宅邸,是自赐下来就没人住过的丞相府。

    为何?

    虽最后未能如愿,虞子德还是专程返回来避开所有人,同她说了一段看似请求的话。

    其实相月白当时是有些动容的。

    由于严苛的晨练和武学功课以及岑祭酒本人这尊大佛,他累跑了除虞裳外的所有女子监生。在她来之前,虞裳独自在那方小院住了很久了。

    相月白见到她的第一天,小姑娘眼底的惊喜和亲近是无论如何都骗不了人的。

    有一个名字说出去可止小儿夜啼的兄长,虞裳是真的很难有什么朋友。

    而虞子德以一个愧疚的兄长的姿态跟她说的那些话,也很令人心酸。

    纵使奸相再恶……他的妹妹何辜呢?

    时辰已晚,凌华大道却依旧灯火通明,相月白想去找徐百岁问消息,可岑道偏偏寸步不离。

    “老师,你饿不饿?”她试探道。

    云柳楼和九味楼在凌华大道的两端,眼下他们正巧快走到九味楼了。

    “不饿,怎么?”岑道垂下眼看她,“想吃什么就说。”

    安危要保证,饭也是要吃的,“九味楼行吗?”

    说话间,眼前就是九味楼了。岑道淡淡扫了眼牌匾,并未起疑:“自己点。我何时饿过你。”

    于是相月白快乐地冲进了九味楼的大门。

    “醉仙鸭,荷叶银耳羹,金玉酸菜鱼……哎我要鲳鱼!对对,再来一个红烧肉。”她下意识摸钱袋,却摸了个空。

    想起来了,她的钱袋是证物,连袋带钱被扣下了。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递了钱袋到她眼前,金底白纹,绣白鹤。

    和她那只一模一样。

    相月白顺着那人弧度流畅的手腕看过去,熟悉的冷淡眉眼映入眼帘。

    岑道见她不动,出声解释:“前几日买的,一直忘了给你。先付钱。”

    相月白爱用旧物,钱袋被收走后她确实不想买新的,只想要以前那个。

    但那个又沾了血,不好再用。

    她捏紧岑道递过来的钱袋,再说不出插科打诨的话。

    最终只道出一句:“多谢。”

    交代完伙计全部打荷后,相月白眉毛一拧:“哎哟,小二,你们这的茅厕在哪?”

    女子要上茅厕,岑道总不好跟着,只好在原地等着打荷。

    待引路的小二转身离开,相月白立即没了人影。

    徐百岁正上完一个包厢的菜,一如既往地往后厨去。九味楼的后厨是楼内重地,在进入之前有一段安静的拐角。

    他刚迈进去一步,就又看见了那个眼熟的蒙面女子——

    她没穿夜行衣,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衣,面容依旧挡得严实,但那双锐利发冷的眼睛他不会认错。

    怎么又是你!!!

    徐百岁颇有些崩溃地左右看了看,凑过去用气声急道:“祖宗,您下次不能去后院那柴房等我吗?这么光明正大跑楼里来……”

    “我有急事。”相月白径直打断他,迅速道,“国子监的命案听说了吗?关于幕后之人你有什么消息?”

    此处随时会有伙计过来取菜,徐百岁只好先带着她到一间空包厢来。

    “祖宗,我再被称为‘百事闻’,我也只是个江湖人,国子监这件事根本不在江湖的范畴了。”徐百岁难得这般严肃,“我不知道你和这案子有什么关系,但我劝你不要深挖。”

    “我有我的缘由。”相月白沉声道,“任何相关的消息都可以,之后我再来给你付报酬。”

    包厢外人声鼎沸,徐百岁抓耳挠腮半晌,对于软硬不吃的相月白恨不得垂首顿足。

    最终他咬牙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也不知国子监的命案到底是谁干的。但楚都中一直有一个杀手组织,我不知其名,只知先前许多朝中官员看似正常的死亡都是他们干的……这几日,虞府和丞相府附近的杀手,都有异动。”

    杀手组织?

    相月白微微睁大眼睛。

    会是清雅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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