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堂内一片死寂,周柏山和京兆府众人都没从剑入石板的震慑中回过神来,岑道平静无澜,端茶的手稳如泰山,谢澜则起身,恭恭敬敬地拱手:“师父。”

    岑道抿了一口莲子心茶,被苦的顿了顿,而后才开口打了招呼:“谢门主。”

    谢听风颔首:“久等了各位,谢某办了点事,路上耽搁了。”

    他又沉声问:“我听说今日,越州州府周柏山,遣了三队杀手追杀我清雅门弟子相月白……二位少尹,可有此事?”

    刘少尹颤抖不止:“谢谢谢门主稍稍稍安勿躁躁……”

    周柏山则难以置信地望着谢听风:“清雅门谢听风?相月白是你徒弟?”

    “是我。”谢大门主面色阴沉地转了转眼珠子,“哦,你便是越州周柏山?”

    怎么会?

    知道谢听风底细的人不多,但因着虞子德的关系,周柏山虽远在江南官场,却也知晓谢听风此人惹不起。

    进都城以来他第一次慌了,不是说相月白只是个商户之女吗?她怎会是谢听风的弟子?

    是谁跟他说……周柏山倏地看向老管家,刹那间,那道摇摇欲坠的屏障之后被他忽视的东西,立马就呈现眼前。

    周柏山捕捉到了老管家眼里闪过的惊慌心虚。

    管家是周家老人了,周家的消息情报一直都是交给是他打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也都是交由管家去安排。云达死后,是管家一直跟自己说相月白本应定罪,却因家中给了许多银两将人赎了出来,京兆府国子监都在包庇她。

    可倘若从一开始他得到的消息就是误导的……

    此时,先前离开的周家护卫终于赶了回来,俯身向周柏山汇报,“主子,小的去了相府,可是没、没见到丞相……丞相他接了圣命,去城外那个给西诏使者建的跑马场督工去了!”

    周柏山心猛地一沉。

    他浸淫江南官场这么多年,不说有何功绩,但嗅觉极其敏锐才将州府做到今日。

    虞子德在这个时候接皇命去做劳什子督工避而不见,“弃子”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而配合虞子德将他推入这个境地的……周柏山大叫一声,猛地蹿起来拽住老管家的衣领:“狼心狗肺的东西,是你害我!”

    *

    城外。

    大楚地处内地,周边有大大小小四国,分别是西诏,南洋,东历,北原。其中南洋隔海,北原多雪山,大楚打也打不下来,打下来也管不了,索性双方相安无事,一年都来往不了两回。

    反倒是西诏和东历,因与楚地接壤,故多通商往来,尤其西诏,比高壮的东历人精明许多,贩卖的本国特产也常出常新,故而每年都有大批西诏商人随西诏使者的队伍进楚都来做生意。

    今年的跑马场,就是楚帝特意下令给西诏使者建的。

    监工的虞相正慵懒地抱着袖子斜倚在太师椅里,头顶是支起的简易帐篷,用来遮阳,侍女轻轻摇扇,桌案上点着香炉,摆了精致的糕点和还沾着露珠的新鲜水果,好一派奢靡享受之景。

    一旁的虞水亲手剥着橘子,小声汇报道:“主子,周家找您的人都糊弄走了,属下派人跟上去查探,刚得到传回来的消息,张府尹进宫时遇上了谢听风,谢门主得知徒弟被追杀当场暴怒,拔了陛下的尚方宝剑就要砍人……呃……”

    虞水觉得自己说的明明是实情,但怎么听怎么荒谬。

    “好在徐公公哄下了尚方宝剑,让谢门主拿了陛下收藏的一柄长剑走了。谢门主盯着京兆府当场收押了州府,周州府在见到谢门主之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被设计了,还发现管家倒戈向您,于是他派人往这儿递了消息,说他手里……”

    虞子德微微睁眼看过来,虞水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有个账本。”

    *

    既来了大楚,自然是要好好享受下楚都的纸醉金迷。楚帝并不约束西诏使者出行,鸿胪寺便也由着他们玩乐。这大楚第一酒楼的九味,便是他们每回必要去的。

    九味楼伙计躬身赔笑,抱拳将几个西诏使者送了出来。那几人喝得醉醺醺的,正嬉笑着谈论掌柜的新请来弹曲唱戏的乐工如何美貌,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驾!让开!都让开!”

    纵马之人似乎着急赶路,马鞭在半空中乱甩,甩到了不少行人。

    楚都城内五街三巷禁纵马,九味楼所在的恰好是五街之一。

    巡逻的城防军不知在不在附近,行人纷纷躲避,指着纵马之人的背影猜测是哪个世家的如此胆大包天。

    经过几个西诏使者时,马鞭再度甩出,一个西诏使者喝懵了,躲闪不及,鞭子狠狠擦过他脸颊至耳侧!

    “啊!”西诏使者当即惨叫,旁边的同伴见状怒吼一声,抄起街侧小摊的矮桌就往纵马之人砸过去。

    矮桌击中挥鞭纵马之人的后背,当即将人砸飞出去,马受了惊扬蹄嘶鸣,胡乱冲撞,也跑没了踪影。

    被砸下来的那人顶着满头灰土,吱哇乱叫地爬起来:“他奶奶的是谁!谁砸你爷爷!”

    此人正是周柏山带在身边的四个护卫之一。

    不等他回头寻仇,就被一双铁钳般有力的手拎起来,浓重的酒气随着漆黑影子压下来,对方用口音略生硬的大楚话怒道:“你!打伤了鹰使的羽翼!”

    什么羽毛翅膀?

    那人一脸灰迷了眼,虽没听懂什么意思,但看这几人长相和身形,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几位大爷好汉,小小小的不是有意冲撞几位大爷的……只是奉主人家命、命令着急赶路……”

    被马鞭甩伤的那个西诏人鹰隼般的眼睛斜过来,“你的主人,是谁?”

    “回大爷,小的是……”这几个人瞧着应当是西诏来的使者,说周家他们估计不会当回事。护卫眼珠一转,不动声色地改了口,“是大楚丞相虞子德的护卫,奉丞相命办事,现准备回去复命呢。”

    “丞、相?西诏使者一字一顿地重复,而后看向拎着人的同伴,“天鹰大使说的,虞丞相?总穿灰灰的衣服,跟大楚皇帝关系不好,那个人?”

    虞子德最喜鸦青,但西诏的印染没有那种颜色,故而他们一直将虞子德描述为“总穿灰灰的衣服”的人。

    周家护卫:“对对对!我家主子最喜欢穿鸦青色了!”

    几个鹰使露出森白的牙齿,满脸灰土的护卫顿觉不妙,当即想要挣扎逃跑。

    “太好了,送上门的兔子。带回去,天鹰大使正需要他!”

    *

    有了谢听风压阵和楚帝批准,京兆府很快就掌握了周柏山□□的证据,并且当场收押。

    谢听风撩着袍子,从容地抬腿迈出门。趁张申在跟岑道说话,凑到谢澜身边低声问:“周家那些杀手怎么会说招就招了?他们这种不是嘴最难撬的么?”

    谢澜给自家师父掀了帘子,里面露出一张戴蒙面巾的脸来,打扮与周家杀手别无二致。

    谢听风吓了一跳,那蒙面人抢先出声:“见过门主!”

    声线有些耳熟,谢听风看了又看,就听大弟子笑道:“自是没指望那些杀手自己招的,第一个招的,是成远师弟。”

    若是相月白在这,便会认出这人就是岑道当众审问的第一个杀手。

    “鱼目混珠。”谢听风瞬息间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忍不住笑出声,“好徒弟,真有你的。”

    禁军拦截杀手的时候难免有漏网之鱼,现场必定混乱不堪,谢澜便是利用这个间隙混入清雅门的人,而后联合禁军蒙了所有杀手的眼睛,堵了嘴,叫真正的周家杀手无法辨认自己的同伴真假。

    岑道自然也参与其中,第一个审翟成远是他们一早就商量好的。

    其他杀手听见自己的同伴把什么都认了,求生欲只会使他们争先恐后地倒出更多秘辛,以求戴罪立功。

    周柏山养的是死士——可惜如今看来,养的是真不怎么好。

    “其他人都撤出来了吗?”

    上了马车,谢听风便问翟成远。

    “撤出来了。”翟成远点头,“大师兄安排得很周全,我留下是等着复命。”

    外门弟子翟成远,平日里都是在管城郊的庄子,这次谢澜把他调过来执行任务,就算不回来复命,翟成远也要向谢听风汇报庄子最近的情况的。

    “你们做得很好,回去大家都有赏银。对了,我这有个人,要放在庄子里藏一阵。”

    本来还在发愁胥知书的去向,如今见到翟成远,谢听风突然有了主意。

    “是个女子,你备些姑娘用的衣物用度,不要苛待,她要什么给什么,但是要及时报给我。”

    “是,领命。”

    翟成远做事向来有分寸,不问是谁、为何,只做自己该做的。也因此,谢听风很放心把庄子交给他管。

    谢门主又问:“小白呢?”

    谢澜接话道:“郡王府的大夫擅治刀伤,岑祭酒叫他过来给小白处理伤口,人应该还在国子监。”

    岑道与张申说完话,就见谢澜坐在马车前招呼他:“岑祭酒!一起回国子监啊!”

    喊完,谢澜又想起什么,转头跟师父说:“您别说,这岑修远对小师妹还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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