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在抽调人手了,但还没到位。”岑小钧欲哭无泪。

    这几日国子监很忙,连带着岑道的护卫队都被遣出去干活,因此人手相当紧缺。

    岑道迅速地一路直至东院客房,相月白果真不在,那些侍女也都在她伤口结疤后就全送回给了原岗,因此此时院中空无一人,十分寂静。

    他揉揉眉心,摆手示意岑小钧到外面去陪老王爷,自己则熟练地找到一个墙头,翻身跃了上去。

    而后安静地坐了下来,冷淡双眼中倒映着暖融融的霞光。

    他眺望向天际,熟悉的场景让他不由得回想起上一世的事。

    上一世清雅门灭门后,相月白为躲避追捕,易容进入国子监当杂役.

    那时起就喜欢经常半夜溜出去。

    当时监内的司业监丞为逮不守宵禁的学生,常常夜半三更突击检查,倒是苦了相月白这个不是学生的。

    有两次险些被撞破后,岑道就叫岑小钧去盯着。

    一旦相月白又溜出去,他就亲自到她常翻的那个墙头上守着。

    有祭酒巡视的地方,其他教官自然放心离去,去别的墙根蹲学生。

    日子久了,岑道对相月白的身影也熟悉起来。

    她轻功绝佳,因此在屋檐树梢一点即走,身影如无声轻絮拂过,又似离弦之箭迅捷。

    每回最高的那棵树树梢一动,岑道就知道是相月白在树枝上停留了。

    夜色极深,相月白又穿夜行衣,可即便隔了极远,岑道还是能瞬间认出她瘦削的脊背和高高束起的马尾。而每次一瞧见她回来,岑道就墙头闪身跃至树上或房檐上隐身。

    目睹相月白安全回房后,他才悄若无声地落地,独自回到枫峦居。

    他受人所托,开放招工接相月白入监内避难,又因着“照顾好她”的托付,夜夜在墙头打坐等人。

    这般边练功边等人的日子,后来也成了习惯。

    一夜,正有头顶朗朗明月,星汉灿烂,脚下围墙高耸,空若微风,他若有所悟,竟将轻功悟上一个台阶。

    直到几月后某日岑小钧来报,相月白辞工离开国子监了,许是找到了新的线索。

    他当时沉默地听完,出神许久后才意识到自己心里竟空落落的。

    抬头见岑小钧还在等着吩咐,便思索片刻:“你亲自挑人,暗中跟随她,不到生死关头不必出手。”

    当夜,他鬼使神差地来到那堵墙下,明月依旧高悬,远处却再也没有那抹轻灵迅捷的身影了。

    那夜没有宵禁突查,他却在墙头坐了整整一夜。

    岑道垂下眼睑,国子监的深红高墙褪色成截然不同的白墙,暮色晕染上橘黄光芒,月色褪尽,霞光普照。

    他从短暂的回忆中醒过来,与此同时,身后院中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女子嗓音:“老师?你怎么来了,坐墙头干嘛?”

    他胸腔中不知被谁拽得“咚咚”两下,蓦地回首,看见一身蓝衣的少女拎着一个食盒站在高墙下,好奇地仰头望着他。

    相月白见岑道回过头来仍默不作声,想了想,又道:“你在看日落吗?”

    她这老师是个话少的,于是相月白决定活跃下气氛:“我刚才走鹊河旁边的时候看见了,今天的晚霞很美,有点书里说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意思。”

    相月白以为岑道身为祭酒,为人师表的“毛病”发作,可能给她顺着讲讲诗词文章什么的,却没想到岑祭酒定定地望了望她,问道:“你从哪进来的?”

    相月白:?

    相月白:“门啊。”

    岑道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过于奇怪,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又问:“你去哪了?”

    相月白半真半假道:“师父来看我,然后带我出去买了点吃的。”

    说着,她高兴起来,打开食盒邀请岑道下来一起吃:“安平客栈的关阳菜一绝,老师,我拿到后厨去,今晚咱们加菜!不过你不吃辣,这几道清淡的你先尝尝——”

    住在郡王府这几日她一直吃得单独份的药膳,自觉自己已经是个腌入味的药罐子了,于是在回来路上,闹着谢听风带她去买了点关阳菜。

    原来是跟师父出去了。

    岑道松了口气,从墙头翻下来,看着相月白从屋里拿出碗筷给他。

    菜尚且冒着热气,岑道接过,却没下筷。

    “那个位置,”他道,“夜里赏月很好。”

    相月白看了看墙头,意识到岑道说的是他刚才坐的位置。

    “那我夜里一定试试。”她笑道。

    岑道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而后终于下筷夹了块兔肉——“咳咳!”

    他常年冰冷的面容上裂开一道缝般,甚至有些狰狞:“……水。”

    还在琢磨岑祭酒为什么突然叫她看月亮的相学子,愣了一下才连忙倒水给她老师:“这盘可不淡啊,你没看出来这兔肉是辣炒的吗?”

    岑道怎么好意思承认自己心神不宁随便夹的,他不善吃辣,关阳菜又以极麻极辣为特色,一入口难免受不了。

    “你跟我爹也不好重口,为何还要点如此辣的菜?”岑道不得其解道。

    听闻此言,相月白倒第二杯水的手顿了顿,她抬起头来,盯住岑道。

    “老师,您缘何知道我这个关阳人,不吃辣?”

    关阳人多喜辣,但她确实吃不了辣。

    寻常人吃了辣的找水喝的程度,她吃了会从脖颈到往下起满红色小疹子,门派内的医师徐大夫说,可能是她体内与辣椒属性相冲,想吃的话放点辣椒末尝尝味就行了,别贪多。

    再者加上关阳饥荒的时候糟蹋坏了胃,重油重味的食物吃了会胃疼,于是她干脆就戒了辣椒。

    但这只有门派内的人才知道。

    岑道,这个她前二十年都从未谋面的祭酒,为何会一语道出?

    相月白问出此言时的语气明显沉了几分,岑道又饮下一杯水,面不改色地抬起眼皮,清冷微远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守礼克制。

    “谢门主曾嘱咐过,你吃到辣椒会起疹子,你住在这里,饮食忌口总要交代的。”

    闻言,相月白“哦”了一声,了然低头,却也莫名失落。

    原来是师父。

    她心底隐隐直觉哪里不对,可是知道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索性先答了岑道方才的问题:“老王爷一直跟我念叨着想尝尝关阳最辣的菜,他说自己一辈子驻守北境,没去过关阳一带,如今闲下来了,倒想尝尝。”

    倒是,他爹的确对周游大楚跃跃欲试,但因随意出都难免会让宫里那位猜疑,只好在大街上溜溜鸟算完。

    见相月白不再怀疑,岑道心里绷紧的弦才松了松。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多嘱咐两句:“近期还是尽量不要一个人出门。”别半夜偷溜出去了,比如像昨晚那样。

    相月白一声不吭点头。

    “谢门主之所以把你安排在王府,就是怕外面不安全,非我要限制你行动自由,至少过了这段时日我才能放心。”

    说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竹哨子递过去:“我若在府上,你尽可来寻我。若是不在,便拿这竹哨吹三声,府中有暗卫,听到会出来见你。”

    相月白先接下谢过,随后反应过来,方才岑道是不知道她去哪了,索性在她院中等她。

    “王爷和黎叔没告诉你吗?师父下午过来见过王爷,我出门他们知道。”

    岑道:?

    他食指关节抵住双唇,打了个短哨。

    果真有暗卫从墙上冒出个头来:“主子。”

    岑道问:“岑小钧呢?”

    那暗卫诚实回答:“按您的吩咐,继续在练武场陪王爷过招。”

    岑道:“黎叔呢?”

    暗卫:“刚从外面回来,王爷安排黎管家出去办事了。

    岑道眉心微蹙。

    他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吃完饭后,岑道被武安郡王喊住:“站住。”

    岑道脚步顿在原地。

    武安郡王被兔肉辣得“嘶啦嘶啦”的,又灌了一杯子水才腾出嘴来说话:“我儿,近日你可有什么要紧事啊?”

    听这话音,好像是嫌他太忙?

    岑道转过身,默然而立,抿唇试探着道:“并无,只是国子监的摊子收拾起来有些麻烦。”

    “哦。”岑老王爷望了望门外,确定相月白已经离开了后,隔空点了点儿子,“那你把陪我打拳过招的护卫都调走了是什么意思?”

    岑道:?

    岑道:“岑小钧。”

    岑小钧应声从王爷身后探出头来:“主子,您说的让我一定要抽调到人手……”

    护卫队是岑道自己培养的,重生回来后他虽有意识地护卫增加人数,但近来多事之秋,人数分成了国子监、岑府、相月白三部分,还是捉襟见肘了。

    这也是为什么岑小钧会被愤怒的老王爷抓去陪他打拳的原因。

    岑道深吸了口气,对他爹道:“等忙完这一阵我就再训一批护卫,您先自己打几日拳。”

    岑老王爷毕竟多吃几十年饭,他意味深长地哼笑一声:“小钧下午火急火燎地跑了,去完东院,就去门口等你了吧?”

    听闻此言,岑道暗叹口气,认命垂下眼。

    岑义安端着茶杯,得意地道:“你果然是调人看着小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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