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虞裳则道:“打过他干嘛?祭酒从前可是打过好几年仗的将军,你若输了也正常的……当然,能赢更好啦。”

    她使劲捏捏相月白胳膊,给她松松筋骨:“待会儿尽力就好!你已经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厉害了。”

    相月白又想起钱玉儿,再度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她盘腿而坐,半晌猛地灌下剩下的水。

    一刻过去,她收敛所有情绪,拍拍衣裳起身,走到岑道面前,抱拳拱手道:“祭酒。”

    岑道颔首,而后指向兵器架:“选一个顺手的。”

    见岑道拿了长刀,她便也伸手取了长刀。

    岑道站到演武场中间,右手握刀,左手抬起:“请。”

    演武场的尘土伴着桂花的气息若隐现,场边学子围成一圈,纷纷屏住呼吸。

    近日来,她武功进益极快,毕竟是带着上一世的记忆,练起武事半功倍。但也因上一世的经历,对战时她下手要狠辣许多,这一点想隐瞒不太容易……

    但她还是想赢。

    对面是传闻中惊才绝艳、少年领兵的将军,她久违的被激起了战意。

    相月白安静地站着,长空的风拂过她鬓发,流云在湛蓝天幕流淌的瞬间,人也动了:“得罪!”

    她出手如电,大开大合,避开了她本门暗器杀人所走的阴险诡谲的风格。岑道略吃了一惊,抬手挡住她的攻势,又猛一用力震开劈砍过来的刀,角度刁钻直取她咽喉。

    “谢门主把你教的太正直了。”逼近相月白时,他轻声开口道。

    相月白不答,旋身躲避,手中长刀顺势用力反手劈向岑道后心,岑道仿佛背后长眼一般,向前一跃,正与刀锋错身而过。

    他反身攻她下盘,刀背往膝处砍去,相月白却一跃而起,径自踩上刀背跃至半空中。她长刀一转,凛冽刀风从岑道头顶砍下!

    本以为岑道会躲,却不料他仰起头,目光如冰,抬手以刀背硬生生挡了上来!

    两刀相撞,“锵”的一声又弹开,相月白旋身落地,她的轻功帮她稳住了身形,好歹没摔到一边去。岑道的力气比她想的还要大,硬碰硬,她碰不过他。

    另一厢岑祭酒后退几步,竟是倏地笑了。

    春雪融冰,碧松明月朗。

    “不错。”他道。

    说罢,又提起刀,再度成为冷酷无情的武学教官:“再来。”

    场边学子目瞪口呆。

    在国子监里,连外门洒扫都知道,祭酒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角儿。凡违反监规者,不论家世,他是真揍。

    无怪乎所有学生见了他都跟个鹌鹑似的大气都不敢喘。

    但方才展颜一笑,竟是如霁月青松的模样。

    二人又过了几十招,相月白再度被震开,她猜测岑道用的是在战场上跟敌人近身对战时的手段,于是接下来几招刻意引他再来震自己。

    又观察过几次后,她才满意了,待岑道又一次用同样的手段震得她手腕发麻时,当即以刀撑地,借力以轻功飞身而起。

    有那么一瞬间,她离比试场地的边界只差一寸。

    相月白险险贴着边缘落地,顾不得重新拎起刀,直往岑道下盘踹去。

    岑道腾空跃起,手中刀反握往下刺去。正在此时,相月白倏地收势,原地躺地咕噜滚了几圈,岑道的刀没收住,砍在了地上,他起身的速度其实够快了,但还是慢了一步。

    相月白瞬间逼近,刀架在了他的喉咙上。

    她另一只手虚虚钳制住了岑道胳膊,没用力气,但也断了他再反抗的角度。

    指腹下的身体紧绷,散发着灼人的体温,烫的相月白觉得灼手。

    距离太近,她甚至嗅到了岑道身上冷冽的松木气息。

    全场鸦雀无声,相月白只听得见自己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的喘息声,和岑道轻微的喘气声交织融合。

    岑道抬眼,向来落雪冷淡的眼中竟含着温和。

    他闷闷笑了一声,放缓嗓音:“的确很厉害。”

    秋光抚过对视的目光,喘息稀稀落落地落下,相月白扬起下颌,神采飞扬道:“我赢你了,老师。”

    岑道轻道:“开心吗?”

    相月白:“开心。”

    听见脆生生的两个字,向来清冷的岑祭酒似是松了口气,而后笑了。

    “那就好。”

    *

    武学课最后,岑道借着相月白的一系列攻势讲解了对战时的一些技巧,也严厉批评了相月白很多极其冒险的行为,比如最后一招虽是制胜关键,但刀落地的位置、他砍下去的方位、相月白自己的反应速度,但凡有丝毫差错,都是致命之处。

    最后,他道:“相生武功水平已属上乘,但单打独斗尚可,一旦遇见以多制少的围堵,就极易陷入被动。平时不可不防范。”

    别的学子或许听着只是教导,可相月白知道,这是岑道借着这堂武学课试探她的武功水平,并全面分析了她独自外出是否周全。

    行吧,她不情不愿地想,不愧是北境军曾经的代统帅,条条客观在理,挑不出一点错处。

    而经过这一堂课下来,其他学生对相月白的态度也有很大改变,起码吴如一等武将世家的公子友善的态度已鲜明,而郭隽为首的曾与周云达交好的相党子弟尚疏远。

    小小的国子监,竟也隐约可见朝堂党争的雏形。

    虽然相月白并不在意其他人对她的看法,她来到国子监只是为了虞裳一人,但其他学子能以礼待她,她的日子倒也能好过些。

    于是课休时应了吴如一等人下次比试的邀请,打算借着这些有实战经验的公子们给自己五年前的身体提升一下。

    *

    烟气从镂空香炉中袅袅升起,被樟木槛窗格成一道一道的金光,也将氤氲烟云镀成一道道的金雾。镶金带银的碗筷随处可见,奢侈可见一斑。墙上挂着文人字画,角落里湘竹交相辉映,瓷瓶亦题了诗句,别具风雅意趣。

    九味楼,名满天下的楚都第一酒楼,贩夫走卒,名门贵胄,皆趋之若鹜。

    包间内,谢澜磕着瓜子捏着花生,垂下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便听见九味楼伙计满脸笑的迎客掀帘:“大公子有些日子没见了,今日得闲可得多吃些。”

    谢澜扔下瓜子花生,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撩袍地走了进来。

    “唷,这不是日理万机的郭少卿么?终于得空吃我一顿饭了?”他笑道。

    那人连连拱手作揖:“清池别笑话我了。”

    来人正是鸿胪寺少卿,郭峤郭云栈。

    此前在国子监,谢澜当郭隽的面说的他与他兄长郭峤是旧识,并不是糊弄他,是真的相交甚笃。

    早前郭峤知云州,尚未有什么斐然政绩,在酒楼与至云州办事的谢澜恰好凑到一桌,彼此不知身份,却相谈甚欢。

    后来谢澜为着自家门派的铺子上了一趟衙门,与郭峤大眼瞪小眼许久,最终相视一笑。

    三年前郭峤擢升鸿胪寺少卿,调回都城来,谢澜才与他见面多起来。然二人见面多是喝酒饮茶,不谈政事,不问立场,彼此引为君子之交。

    “今日我做东,想吃什么自己点。”谢澜招来伙计,待郭峤报了几个菜后,自己又点了几个带走的菜。

    “又是给你师弟师妹点的?”郭峤笑着看他,“如此好的大师兄,我都想拜入你们门下了。”

    谢澜摆摆手,权当他揶揄自己。他告诉过郭峤自己出身江湖门派,却没提过谢听风的具体身份,所以郭峤没什么顾忌,时常拿他这个大师兄像老妈子一样说笑。

    “那日在国子监,还多亏了二公子高义,说好要请你们二人和岑祭酒的,岑祭酒公务在身,你也推三阻四……你看你,也不带二公子来?”

    郭峤忙道:“清池又笑我了,凡你相邀,我何时推三阻四过?你也知道西诏使者进都了,前些日子是真的忙得脚不沾地,半夜三更还得爬起来去收拾烂摊子。”

    他摇摇头:“至于我那二弟,听见岑祭酒的名讳,胆都吓破了,哪里还敢来?今晨还跟我耍混,说若是岑祭酒问起他,就说他死了!”

    谢澜闻言大笑,“那今日便你替他们二人多吃两份的饭吧。”

    郭峤哭笑不得,给二人满上酒盏:“行,我吃。要我说就咱们兄弟二人也挺好的,小隽还小就知道闹腾,那位世子爷又毕竟是战场上下来的,他单是坐在那不说话,我都怵。”

    “我倒觉得还好。”谢澜奇道,“我师妹在国子监,因此也见了几面,不像传闻中那般不讲情面。”

    提及此,郭峤便了然了:“非是说他不讲礼数,相反,这位世子爷其实是讲礼的。只是清池没跟他独处一室过吧?”

    谢澜摇头。

    “两年前一个大雪天里,正是岑修远刚回都没多久,下朝的时候我跟另外几个年轻臣子被陛下留下问话,走得迟,他也在列。因雪太大路都堵了,我与岑修远先行出来后就只能找地方躲雪,恰巧户部尚书在给底下人训话,都在大堂,我们便找了间空值房待着。我坐在他旁边,也搭了几句闲话,但不知为何,他身上的寒意就是渗骨头似的,火盆都烤不热。”

    他回想着那日情形,不禁唏嘘,“你说那小子生的多俊,偏偏眉宇冷成那样,霜刻的似的。不吱声时那种威压压得人喘不上气,我当时一面怵一面想着,真不愧是十七岁就让楚都听了一整个月捷报的小岑将军。”

    谢澜回想了一下盛安十五年的惊心动魄,不由得点头赞同郭峤所言。

    两年前岑道刚回都,怕是还没学会怎么收敛自己的威压与杀气,也无怪乎楚都闺秀都传他不解风情。好在小将军很知礼,如今……

    等等。

    谢澜含笑颔首的神情凝固一瞬。

    知礼?不解风情?

    ——“我的学生什么品行我很清楚。”

    ——“你受伤了?”

    他险些忘了,师妹被周柏山刺杀那日,岑道那厮又是调禁军护人,又是剑指四品州府,哪里有半分知礼的踪影!

    还不解风情?那厮看小师妹的眼神那叫一个不对劲!他怕是太有风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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