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岑道上任国子监祭酒第一天,就遭到了以张远为首的一众纨绔子弟的挑衅。

    彼时的国子监只是披着学府外皮的纨绔乐园罢了。

    岑道带着护卫队进来了后,哀嚎声在国子监上空足足回荡了四五天。

    纨绔之所以称之为纨绔,必定是带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

    虽然他们敢于挑衅师长,但瘦鸡似的手腕一拧就断,岑道都不必拿武器,单手就能以一揍三。

    张远就是第一个被新祭酒单手过肩摔的学子。

    摔了四十八次。

    司业齐长瑜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嘴上劝着手下留情,但张远趴在地上的时候看见了他藏在袖下忍不住鼓掌的手。

    张远:……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这些世家贵胄的学子们向来被供成祖宗,哪儿受过这种委屈?纷纷回家哭爹喊娘,老子们一听怒从心起,第二天那弹劾折子就雪花似的飞上了楚帝案头。

    岑道回都,明眼人都知道他是被皇帝拿都城里的老爹威胁回来的,为的就是收回岑家的兵权。

    本以为楚帝这么忌惮岑家,弹劾之下岑道定会被惩处,却没想到楚帝竟全都给驳了回去。

    齐家家主、帝师齐崧也公开表示支持新任国子祭酒。

    大楚重武轻文,一个被褫夺兵权的将军与废人无异。可偏偏岑修远乐得其所般弃武从文,立下“三不收”的规矩,把国子监重新打造成了天下文人所向往之地的最高等学府。

    字面意义上的“打”造。

    “代统领,”孟谨行揶揄他,“原来是你的学生?”

    听到这个称呼,张远又打了个寒颤。

    前统领张敬天被下狱之事只有少数禁军高级将领知道,楚帝既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也是有遮丑的意思。

    因此这位小侄子被安排搜捕细作后,仍旧习惯性地开始打着禁卫军的幌子横行霸道。

    却没想到被岑道逮了个正着。

    说起来,张远运气还不错,岑祭酒上任第一年是他在国子监的最后一年,为了顺利从国子监结业,张小公子愣是两个月背完了他两辈子才能背下来的书。而后便撤离彻底脱离了岑祭酒的魔掌。

    可打死他也想不到,两年后这魔掌竟又到了他头顶上。

    李指挥使:“来人,把张远拿下!”

    当禁军老大的叔叔不在,能保自己的人彻底没了。张远腿一软,险些跪下。

    “等等。”岑道拦住上前的禁军,而后伸手指了指张远,“拿套衣服给他,把他也带上。”

    孟谨行抱臂而观,很快就明白了岑道的意思。见李指挥使等人还顾忌着似的,他索性翻身下马,自己动手拎起了张远:“走小公子,这可是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把握好咯。”

    跌坐在地的小贩纷纷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景象,沿街几个商铺老板也抱着险些被抢走的货从店里探头出来看。

    百姓们不常有机会见到禁军,一直以为禁军都是张远这种货色。

    他们面面相觑,互相得不到此人是谁的答案。

    “我想起来了……”一个摆摊多年的卖货郎瞪大了眼睛,指向玄青衣袍的男子。

    “那是北境战神、武安郡王的儿子小岑将军!两年前他回都时街上挤了好多人看他……我也去看了!就是小岑将军!”

    孟谨行一手拎着张远,一手回过头来在唇上抵了一下。

    他笑:“多谢老哥还记得将军,咱们在执行任务,还请诸位莫要声张。”

    百姓们纷纷点头,而后又忍不住把目光挪到岑道身上。

    骏马上的那男子腰背板直,面容冷峻,虽一身玄青常服,却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才是这群人的中心。他从马背上俯视下来,无声的威压就扑面倾轧过每一个人,那是在战场上才能磨砺出的冷戾与杀气。

    “原都虞侯张远革职,其余人,助纣为虐,回营后各领二十军棍。”

    岑道拽起缰绳,调转马头方向,“现人手急需,故延至搜捕结束后再罚。李指挥使,你熟悉他们,还请再选一个都虞侯。”

    这支禁军噤若寒蝉地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不敢再有一点狂妄。

    小岑将军的名号蒙尘太久了,只有他不再刻意收敛时,人们才能想起来,五年前,正是此人于危难之际以一己之力担北境,叫楚都上下连听了一整个月的捷报,从此名震大楚。

    而那年,他才十七岁。

    “若找到目标线索,可减十军棍。抓到目标,可惩处全免。

    “把方才拿的东西都还回去,继续搜捕外邦细作。”

    “属下听令!”

    岑道这代统领从天而降,难免有人不服。这次他没有时间像在国子监那样挨个揍人,好在暂代过几年北境军大帅,恩威并施还是熟练的。

    高头骏马疾驰而去,身后一行便衣禁军扬鞭追随。

    尘土飞扬在奔腾马蹄间,“驾”声起伏。

    他们领的这队人马挑选的是禁卫军中个中高手,人数不多,但胜在能打。张远心惊胆战地瞄着前路,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是朝着宫城方向去的。

    从侧门悄声进宫,岑道在僻静处站定,简洁迅速地布置了任务。

    李指挥使带着几位禁军领命离去,还剩张远、孟谨行站在岑道对面。

    不知是不是张远的错觉,他总觉得岑道脸上没什么血色。

    “这小公子,你站直愣了,别在我后头窝窝囊囊的。”孟谨行一点也不含糊,一把将人从自己背后提溜出来。

    张远颤颤巍巍地缩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孟谨行:“待会儿你跟着岑祭酒进去,记住了,千万不能露怯哦——”

    孟谨行的匕首拍在他胸脯上,和气的笑容看着总像不怀好意。

    张远:“去、去哪儿啊……”

    岑道转身吞下一枚药丸,是先前听见张远的疑问便答:“刑部狱。”

    刑刑刑刑部狱?!!

    张远倒吸一口冷气,当即就要晕过去。

    孟谨行眼疾手快,匕首立刻就架上张远脖子。

    张远浑然无事地活了过来。

    “您需要学生干什么您尽管说。”他狗腿地说。

    他在岑道面前下意识地就用了旧时国子监的自称。

    不过岑道并未多言,“借用一下你的身份。进去以后我们会见到文宁侯的第四十二房妾,你需要告诉她,你时禁军统领张敬天的侄子,是来带她去见文宁侯最后一面的。”

    *

    九味楼内接连爆发出穿破楼顶的尖叫声。

    蜂拥而下的宾客皆面带惊恐,二楼转瞬间人去楼空,徐百岁和其他伙计一样怵在楼梯口瑟瑟发抖,等着楼里雇佣的打手出来控制场面。

    他现在是一万个后悔。

    他一说出白罗刹的厢房后,那祖宗就直接纵身过去了!

    若是第一次见她还不知身份,这都第四次了,他再不知道此人是四界七道巷的“黑罗刹”,他就不叫“百事闻”!

    这等穷凶极恶的杀手出现在九味楼当中当众杀人,这以后还叫九味楼怎么做生意啊!

    厢房内,戴着面具身着黑袍的相月白正格挡开一个白罗刹手下的杀招。

    白罗刹已然负伤,瘫坐在厢房角落,喘着粗气。

    她的短弯刀对付三四个人的围攻有些费力,相月白不再耐烦,砍刀再砍下来的时候直直迎了上去,手腕一震,直接别飞了对方的武器。

    看着对方震惊地捂着发麻抬不起来的手腕,她心道:偷师岑修远的这招还真是好用,若是有机会能多过招几次……

    这思绪不过闪过一瞬,下一刹水中月便割断了那人的脖子。

    白罗刹趁着他们乱斗,正拼了命往门口挪动身子。

    发须花白的老人浑浊眼中暗闪过阴狠,他撑在身后的枯瘦手腕反拧过去,从后腰摸出一个古怪的小琉璃瓶。

    那只手拧开了瓶塞子。

    相月白撂倒几个白罗刹的手下,水中月的刀尖凝聚着鲜红粘稠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她的银质面具上也溅了血,黑冷的眼睛从两个孔透出来,惨白的唇笑着勾起,宛如深渊中爬出来的厉鬼。

    她拎着水中月,抬腿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老人面前。

    “白罗刹。”她哑声笑着。

    白罗刹费力地仰起头,左腿在一开始就被相月白一凳子抡断了,现在他无处可逃。

    “我知你恶毒……可我白罗刹也从未为难于你……”他喉管里发出嘶哑,“黑罗刹,你草菅人命就不怕天谴吗……!”

    “哈。”相月白讥笑一声。

    “四界七道巷满地恶鬼,哪个手里不是一堆人命官司?”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问我怕不怕天谴?怕是天谴来了看见我都要退避三舍!

    “你说你从未为难于我,背后给我使的绊子我就不说了,昨夜你做了什么还要我说吗?”

    周围已经没有人声了,宾客大概都跑空了。隐约能听到一楼朦胧的喧闹,但也遥远。

    白罗刹不知是想拖到有人来,还是怎么的,跟相月白继续扯了下去。

    “老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想要什么?你这么着急杀老朽,一定有着急的理由……不如告诉……呃!”

    短弯刀刀尖没入他右腿皮肉。

    握刀的手隐约可见青筋,平稳没有丝毫颤抖,一如那双黑冷无波的眼睛。

    她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现在凡是有点门路的人,都得到了张泰在我手里的消息。”

    白罗刹浑身僵滞了。

    “你竟然昨晚派人跟着我了,就该知道,张泰被别人截胡了。

    “你不止是要害我啊,白罗刹,你是要我死。”

    冷沉的眼中淬着杀意,暴怒的风雪腾空而起般,“腾”地点燃了滔天的怒火。

    水中月用力扎下,废掉了右腿膝盖,白罗刹疼得发出痛苦的嚎叫。

    她笑了笑,血迹和苍白交织如厉魂,“四界七道巷的规矩,三界六道之外,人鬼生死不问。”

    “不论对错,强者得生,蝼蚁得死。我本不愿招惹你,可你偏要招惹我……”

    她猛地拔出短弯刀,任由鲜血迸溅上下颌。“对了,杀你还有一个缘由。”

    “有人托了四界七道巷的恶鬼,买你的命。”利刃抵上脖颈。

    锋锐即将没入皮肉时,相月白却顿住了。

    她后颈发毛,背后“腾”地升起鸡皮疙瘩。

    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从白罗刹身后不断爬出,包围住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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