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她来这里的第一天,因钱不够买毒药,王毒婆让她拿别的换,她故而替她杀了扈老六,换到了自己想要的货。

    扈老六恶贯满盈,算是四界七道巷的一方头目,曾抢占过王毒婆的妹妹。王毒婆恨他多年,却始终杀不了他,那日对着相月白也只是随口拿旧仇打发她,却没想到相月白真的杀了扈老六。

    相月白两世经历,为数不多相同的地方就在此了——她作为“黑罗刹”扬名的节点没有变化。

    只是杀扈老六的时候她也刚入巷第一天,所以众人都以为是扈老六那一番难听下流的挑衅话语,才激了黑罗刹的杀意。

    殊不知,她原本就是去杀他的。

    这也阴差阳错成就了她“黑罗刹”的凶名。

    此后人人提到“黑罗刹”,都少不了要提一句:千万不要因为她是个娘们儿就出言不逊,这位可是入巷第一天就把调戏她的扈老六给凌迟片了!

    阿弥陀佛,王毒婆让她片的,拿人手短,她也不想的。

    再说,她虽对这些恶鬼毫不手软,但也不变态,凌迟实在犯恶心,就随便割了几刀意思了一下。

    谁知道以讹传讹,越传越离谱。

    她常缺钱,但又要定期到王毒婆这补充存货,王毒婆念她替自己报了仇,也会接一些刺杀生意转给相月白。

    这次也一样,清心叶珍贵,不卖钱,那就是卖命了。

    密云压在天际,天幕灰白,日光白晃晃地打下来。墙角乱糟糟的草丛横斜逸出,新来四界七道巷的几个乞丐倚在街边左右瞟着,忽地,青石街面振动几下,一个江湖打扮的人从上而下狠狠摔到地上。

    接着,又有几个身影被踹飞出来,接二连三摔到一起。

    若是有在四界七道巷久了的定睛一看,便会认出这几人都是资历最久的“白罗刹”的人。

    新来的几个乞丐被深深震住,恐惧地往巷道阴影里缩了缩。有一个胆子大些的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瞥向那几人飞出来的方向——

    只见还有一人没被踹飞,而是趴在地上,被人揪着头发往上提。

    那拽着他头发的手骨节清晰修长,在白晃晃的日光下仿佛镀了薄霜,惨白犹如厉魂。

    “白罗刹在哪儿?”厉魂的眼皮微垂,一身黑袍如从深渊而来,银质面具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这胆子颇大的乞丐离得虽不近,但也听得清楚,那厉魂发出的嗓音竟是个女子。

    男人喉咙发出“赫赫”的声音,是极度恐惧造成的颤抖。

    “我……我不知道……”

    “白罗刹身边最得力的几个喽啰,你是之一。你跟我说不知道?”

    那只惨白的手猛地发力,提起男人头颅后狠狠撞在了地上!

    “砰!”

    骨头和青石板撞击的声音刺得人牙酸,那男人额上鲜血汩汩流下,他被撞的瞬间失声。

    她自始至终都嗓音冷淡,没有情绪波动般,只有手上力度暴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砰!”

    “砰!”

    “你放心,今日过去之后,白罗刹就没有机会找你寻仇了……告诉我,他在哪儿?”

    恐怖的力道停了,如恶魔低喃的话语在头顶响起。他抓住这个空隙睁开被血糊上的眼睛,拼命求饶。

    可那女子并不理会,抬手将刀尖点在了他的眼皮上。

    “不知道就算了。”

    “爷爷饶命!别、别拿刀,您饶命啊——小的错了,小的错了,我想起来了,白爷爷是霜降生的,今日照例是要去九味楼喝一顿生辰酒的……可、可能坐马车去……”

    九味楼。

    徐百岁瞥见白发,把抹布往肩上一搭,熟练地满面笑容躬身迎上去。

    “哟!白爷来了?”

    *

    昨夜宫闱内的惊险还没传遍大楚,百姓们仍如往日般上街采买干活。只是城门突然封锁,原本打算出城的人只好返回。

    “说是要抓一伙外邦人。”一个原本准备出城的书生举着筷子,绘声绘色地讲着。

    “多吓人,刺杀朝廷命官然后跑了!领头的脸上有刀疤,凶神恶煞,可能随身带了大箱子一类,个个都大胡子长满整张脸!”

    徐百岁上了最后两道菜,转身后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

    “没说哪国的啊?”

    “好像是西诏……”

    “哟张老爷!您多久没来了,快请快请,上好的厢房一直给您留着呢。”他招呼了一个迎面而来的老顾客,而后抱着托盘继续往后厨走。

    进入后厨前会有一段安静的拐角。

    徐百岁刚踏进一步,就又看见了那女子。

    徐百岁:……

    好熟悉的剧情啊。

    徐百岁绝望地一巴掌拍在额头上。

    “祖宗,您就非得在这儿等吗?”

    相月白有段日子没来了,她从宽袖中摸出一个黑色钱袋,颠了颠抛过去:“上次的报酬,一直没腾出时间过来。”

    是上次问国子监命案的时候承诺的“之后再来给你报酬”,徐百岁给她揭开了\"爪牙\"存在的一角,她也不吝啬,这钱给的相当丰厚。

    徐百岁猝不及防接住那钱袋,掌心的重量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嗐姑娘愿意在哪找我都行,您这次有什么要问的吗?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相月白抬起两根手指,徐百岁注意到她镀霜般的手指上还有没擦拭净的血迹。

    雪白和鲜红,犹如指节上盛开的梅。

    “我来找一个人。”她语气寻常,和谈论今日冷暖没有什么区别,“白罗刹在哪间厢房?”

    *

    高大厚重的城门在岑道和孟谨行面前缓缓合上,身后的百姓正喧哗,人人都在问为何突然要封锁城门,禁军和守门侍卫站了一列人墙,努力挡住百姓们。

    路两边的草丛上的霜化尽了,湿润的草叶被拥挤的人群踩在脚下,一片一片地倾轧进泥土里。

    与之相反,天上两三只候鸟飞过,振翅的声音都冷清,飞去的方向是南。

    岑道的目光从候鸟远去的身影上缓缓下挪,注视着眼前摩肩接踵的百姓们。

    “李指挥使,贴出告示。”他平声道。

    身后的那个前禁军统领的副手赶紧抱拳,领命而去。

    白纸黑字被张贴在城门旁边,副手李指挥使转过身,大声将告示念了三遍。

    “城中混入一伙外邦细作……领头者额上有刀疤……涉嫌刺杀朝廷命官……重金悬赏!”

    刺杀了大楚的官员,看样子还是大官,封锁城门倒也说得过去。百姓们又议论一阵,渐渐就散了。

    一个禁军回到李指挥使身边,踌躇着小声询问:“我听说不是诏国的王子死在城郊了吗,为什么咱们用的理由是楚国官员被刺杀了?”

    二人站的不远,孟谨行耳朵又过于灵敏,他闻言没忍住回过头来。

    李指挥使隐约知道此人身份不一般,不比新任代统领好惹,赶紧给了那禁军后脑勺一巴掌:“你懂个屁!就找个借口,难道告诉全楚都诏国王子死在这里了吗!”

    孟谨行挑眉笑了笑,正想解释,就见鸿胪寺丞和鸿胪寺少卿正往这边来。

    “代统领。”鸿胪寺丞跟岑道互相见了礼,忙不迭地问,“下官前来是想相商如何与诏国交涉的事。不知您这边情况如何了?”

    “城门已锁,告示已贴,接下来是暗中全城搜寻。”岑道指向方才贴出的白纸,“如何交涉自然是全权交由鸿胪寺主持,本官的立场只有大楚。只是还请鸿胪寺记得配合这份说辞。”

    老眼昏花的鸿胪寺丞实在看不清,凑上前仔细看了半晌。鸿胪寺少卿郭峤几眼看完,转过头来问:“可下官今晨并未听闻官员遭到刺杀……”

    岑道:“有的。虞礼之。”

    鸿胪寺丞大惊:“虞相受伤了?”

    岑道礼貌地回答:“是的,他被诏国使者迷晕了。”

    鸿胪寺丞:?

    岑道继续礼貌道,“睡了好一阵,十分凶险,差点睁不开眼。”

    郭峤:……

    岑道淡然地吩咐了几句接下来的行动,回头时见鸿胪寺丞还一脸被雷劈的表情,于是谦虚地询问:“这告示可有错处?”

    鸿胪寺丞:“没有没有……”

    不用相商了,他大概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处理两国关系了……

    郭峤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岑道,想起昨夜他询问太子,鸿胪寺该以何态度处理两国事宜时,楚正则给出的回答:

    “不必处理。”

    还有那句看似随口的感慨:“这世道,早就该乱了。”

    自昨夜隐约而起的焦灼感攀上心头,郭峤拿不准眼下的状况跟他奉的主君有没有关系,决定待会儿再进宫一趟。

    打发走鸿胪寺,孟谨行便叫李指挥使挑了几个人换上常服,跟着岑道骑马往都城中走。

    禁卫军能调动出来的一半人马都扮作百姓在城中找人,另一半则光明正大地搜捕“刺杀朝廷命官”的外邦细作。

    半路上,他们遇到一行人仍做禁军打扮,正在沿街巡逻,却不是在搜捕细作。

    岑道勒住缰绳,听出是在收“孝敬”。

    李指挥使认得那带队军士,在岑道看过来的时候不由得抹了把汗,在有商铺拒绝交“孝敬”而抢砸的混乱中,认命地向新顶头上司解释道:“此人张远,是个都虞侯,乃张统……咳,张敬天的侄子。”

    岑道坐在马上,眯了眯眼。忽地,他弯腰从旁边摊位抽了一把给孩童玩的木头弓,用筷子当箭,抬手架弓,宽袍下的手臂肌肉隐现。

    “嗖!”

    筷子疾驰飞出,正正扎进摊位竖起的木板上。都虞侯张远僵在原地,盯着离自己双眼不过一寸距离的筷子,狠狠咽了口唾沫。

    李指挥使也冒了把冷汗,用这玩意儿似的弓射筷子都能入木三分……岑修远也太恐怖了!

    张远后退几步,登时怒不可遏。

    他在这块儿横行霸道这么久,只要报出自家叔叔禁军统领的名号,连京兆府派来的人都不能把他怎么样,如今竟然有人敢对他射箭?!

    还是用的筷子!

    “身为在都禁卫军,不尽护卫皇城百姓之责,反而滥用权力打杂□□掠。”不远处,那分明是骑马路过的玄青男子偏偏停了下来,开始多管他的闲事,“按律法条例,禁军规矩,当如何?”

    李指挥使顾不得张远,低头紧张地回答岑道的问题:“回代统领,当……当领三十军棍,革职后逐出都城……”

    张远正要骂“关你屁事”,转身看清那马上玄衣袍男子的面容后,却原地打了个寒颤。

    那张脸,所有在国子监念过学的学子都不会忘记。

    “岑岑岑岑岑祭酒啊……”他两股战战,顿觉浑身上下都疼了起来。

    盛安十八年对于张远来说就是噩梦般的一年。

    他的人生从未留下过如此深重恐怖的阴影。

    卸甲回都的小岑将军上任国子监第一天揍的第一个纨绔学子——正是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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