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清雅门。

    谢澜一进门,就见宋放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什么。还未来得及问,就见桌上还摆着一些翻开的书册。

    谢澜顺手就要收起来,却在触碰到的瞬间瞥见了书页上的内容。

    他瞳孔微紧,低声喝道:“老三!”

    宋放脊背一僵,回过头来。

    谢澜皱眉:“怎么又拿出来?让师父看见非得笤帚抽你!”

    桌上的正是宋放曾痴迷的玄学道教。

    谢听风极度厌恶命运一说,这是向来纵容他们的师父罕见设下的禁书。自从被抽过一次后,宋放就很少拿出这些东西来了。

    宋放挠了挠头,憋了又憋才说:“我没想拿!这是小五要看的,她看完就走了,也不留下来帮我收拾……小崽子忒没良心……”

    谢澜闻言愣怔一下:“小五?她看这个做什么?”

    宋放从他手中抽出一本,哗哗翻到其中一页,怼到大师兄眼前:“她说要学个保平安挡灾的符,我就给她找了这个。”

    谢澜被他怼得头晕,退后几步迷迷瞪瞪地想:她学这个是要画给谁?

    这么想着,他就问出来了。宋放听了第一反应:“肯定是咱们啊!你想啊,门派好不容易化险为夷,小白肯定是画给咱们的!唉小五也不是那么没良心……”

    谢澜无语:“……在门派画这个,师父能不拿笤帚抽你俩?”

    宋放被噎住,“私下给咱们师兄妹呗……靠。”

    宋放抓了抓头发,眼睛登时睁大,“我知道你想说谁了!这小崽子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

    相月白一步一步逼近,手上狼毫浸满了墨,岑道不太明白她想干什么,视线在狼毫和相月白之间来回,嘴上还要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一些善意的提醒,毕竟你还有个身份是黑罗刹。”

    他语气冷硬,神情也如镀霜般拒人千里之外。

    “是吗。”相月白冷笑一声,“看来我在岑祭酒这里,是一点位置都没有了。”

    岑道被她说的头皮一麻,却不敢应声。

    他朝一边别开脸,“若没有别的事……”

    “有。”相月白挑衅般歪了下头。

    “若我在你这里一点位置都没有,你又何须在我被污蔑杀人时为我出头?

    “你岑祭酒军中出身,曾为一境统帅号令全军,是十七岁就能让楚都连听一整月捷报的人物,又何须对我,一个普通的女学子作出‘凡事皆为我担着’这样重的承诺?

    “齐司业说他从未送过你任何甜食,他知你不爱吃甜——那枫峦居的糕点果子又是你为谁备下的?

    “堂堂祭酒,夜夜守在国子监的墙头上等一个犯宵禁学子,然后周全地送回寝舍。

    “每夜都给我带不同的宵夜。

    “我的钱袋被作证物收走,于是就买来了一模一样的新钱袋。

    “在刑部狱认出我,给我披衣服,还带我出宫城。

    “明知道我是恶贯满盈的黑罗刹,还舍命来救我,抱我,一步一步地将我背回门派。

    “我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我对你提的任何要求都答应。

    “岑修远,为何从不见你对别的学子如此好?”

    靴底踩在地面的声音愈近,岑道余光瞥见相月白已经走到他面前来了。

    她右手还抓着笔,过多的墨顺着笔尖滴在地上,洇开一个黑团。

    岑道高她一个头还多,相月白堪堪与他肩膀齐平,明明这样的视角岑道该更有底气才对,可偏偏相月白仰头盯他更令他不知所措。

    忽地,相月白微微踮脚凑了上来,她歪了下头,逼迫岑道正视着她。

    岑道的呼吸瞬间滞住。

    他们还从未面对面的这么近过。

    如果……如果她真的……岑道面上冷如冰霜,心里却如天崩地裂,混乱到一片空白。

    可相月白没更近了,她只是仔细看了看岑道的神情,然后清晰地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相月白便满意地笑了。

    她退回来,嗓音轻柔,语气却笃定:“岑修远,你好像很在乎我。”

    “但你还是骗我,你骗我其实从来没被在意过,还要从此跟我一刀两断。”

    按照话本子的走向,相月白想,岑道该义正言辞地告诉自己,他没骗她,那都是她的错觉,他是出于好意才屡次帮她……

    没关系,她有些委屈地想。如果岑道真这么说,她一定将他揍一顿,再好好谈谈这个问题。

    不过好在岑道并没有这么回答。

    他脑子里空白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相月白所说的话。

    岑道那向来冷淡平静的心狠狠被揪起来。上一世,在谢听风死后,他便暗自发誓绝不会让相月白再受一丁点伤害。

    上次爆炸已是吓掉他一半的魂,没想到如今,伤害到她的人却成了他自己。

    岑道放软了语气,哑声说:“小白,你听我的,只要按我说的做……”

    “我知道你要去前线了,霁城破了。”相月白打断他,“我性子急,有仇当场报,有话也绝不隔夜问。昨夜你没给我机会,今日我便要来跟你问清楚。

    “既然如今情形紧急,我也不要你回答。你走吧,在西境好好想想,回来再答我。”

    岑道抿了抿唇,垂下眼。

    这样也好,给彼此一段空白的冷静时间……尽量在这段时间划清小白与他的联系……只不过是再回到上一世那种孤独在暗处守着她的情形罢了,他习惯了……

    “不过在你走之前——”

    相月白突然贴近,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拽开了面前这高大男人的前襟!

    玄青外袍被用力扯开,雪白中衣和锁骨周围一片皮肤顿时裸露在寒冷空气中!

    岑道瞳孔剧震,脑子里轰地炸开。

    他上半身下意识朝后仰,又被拽住,胸膛裸露出一片。

    脑中一堆兵荒马乱翻天覆地的混乱中,他诡异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谁教得她扒人衣服!

    浓墨滴的差不多了的狼毫终于落在了它该落的地方。

    饱墨笔尖透过中衣贴上他的心口位置,在中衣下激起一片颤栗。

    岑道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他清晰地感受到冰凉的触感游走在心口处,弯曲很多,笔画有些复杂……他满脑子轰隆作响,完全辨别不出是什么字。

    屋内陷入寂静,岑道的注意力被迫全都集中到自己胸膛上。

    相月白正全神贯注地写着什么,因此贴的有些近。

    温热的呼吸扑在他露出的皮肤上。

    有点烫,有点痒……

    相月白调整了一下动作,没注意到她拽着衣服的左手指尖抵在了岑道的皮肤上。

    岑道一僵,沉沉的视线挪下来,落在相月白神情专注的脸上。

    他视线描摹过小姑娘微弯的黛眉,蝶翼般的长睫,游走于秀挺的鼻梁,顺着利落的轮廓线条落在殷红饱满的唇上。

    总算不那么苍白了。岑道浆糊一般的意识里生出第二个清晰的想法。

    二十岁的相月白身体比五年后康健太多,再怎么折腾一番,补上两日脸上便又能见着血色。

    不像上一世,没人替她操心,她自己也不在意,愣是把身体搞得越来越差。

    好在这一世有清雅门的众人在,总算能把人好好养了起来。

    昨夜他去见谢听风还见着他正在熬夜给小弟子炖参汤。

    相月白又调了调姿势,掌根无意识地抵在他左胸。

    岑道的喉结又上下滚动一轮,蓦地抬起视线盯着大门上的花纹。

    等等。不是。小白……

    正当岑道扛不住要开口时,相月白终于写完了——准确来说是画完了。

    这时,她突然再次贴近,似乎是在看她的大作。但岑道听到相月白用轻得转瞬即逝的声音对他道:“陛下也在用噬魂香。”

    岑道眼瞳收紧。

    “万事小心。”

    说罢,她浑然不觉岑道异样般,直身后撤一步,端详欣赏了一下,总算开恩把岑道乱七八糟的前襟拉上了。

    “你走之前,我送你一个平安符。”相月白转身搁下笔,眼尾弧度微弯,冷意融化为缱绻。

    岑道低下头又将衣服扯开一点,注视着自己心口处的雪白中衣上,落下的一片墨。

    是个画得端端正正的符。

    “我保你此行灾厄皆消,百战百胜。”

    *

    胥知书拎着一个包袱,敲了敲钱玉儿的门。

    等了一会儿,门便“吱呀”被打开了。钱玉儿温润的面容出现在门后。

    她刚应付完赵理没多久,神色上带着抹不去的疲惫。

    圣旨传到她家里的时候,赵理才刚从云柳楼回来,听完圣旨直接把酒吓醒了。

    徐承料到赵理反应会很强烈,于是留了下来,等到钱玉儿接旨,又聊了好一会儿才走。

    抗旨是绝对不能的,但赵理似乎总算想起来自己一家之主的身份,他暴怒无比地质问钱玉儿究竟是怎么跟宫里牵上线,又为什么不跟他商量,是不是早就想跑了。

    “是能给你解药的那人给我牵的线。”钱玉儿平静地回答,“如果你还想要解药,最好不要阻拦我,会让那人很不高兴。”

    赵理一噎。

    他的瘾上来之后就会到云柳楼大把挥霍,后来也意识到了这样下去他迟早穷困潦倒,流落街头。

    所以能不交钱试解药,他倒是很愿意配合。

    “站住。”见钱玉儿要回房间,赵理咬了咬牙,不甘心地喊了一声。

    “钱玉儿,你是不是觉得我没钱了?赶着要去西诏投奔哪个有钱有势的富商了?我告诉你你休想,我绝对不会休妻……”

    妻子突然的“不受控”和噬魂香对人心智的影响,让他满心都是恶毒的猜想。陛下怎么会就看中她?出使西诏,诏国人能听她一介女子的话?肯定是找好退路了,说不定一到西诏就直接失踪,她肯定……

    闻言,钱玉儿脚步停下。

    刚嫁人那一年,赵理便时常这样怀疑日日读书的她,是不是要勾引什么状元探花。

    赵理平日对她倒也不会打骂,但却会在此事上不断羞辱她。

    她没有回头,深呼吸后,语气冷淡且平静。

    “你自科举就开始巴结也没巴结上的齐家,曾经两次问我愿不愿意入朝为官。

    “你以为齐家大公子齐闻非愿意接见你,是因为终于认可你了?其实只是因为那次拜帖是我替你递的,他是我在国子监的司业。

    “我无所谓你休不休妻,赵理,我嫁给你只是完成父亲的心愿。”

    她裙摆飘摇,如席卷扬天的枯叶,翻飞间已然远去。

    “但若我之后做事,你要阻拦。我会先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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