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场中混乱爆发,三层销金窟护卫散开阵型,同时拔刀警戒。

    楼上宾客的身影穿梭在流苏后,踩踏声、怒骂声不绝于耳。

    敢拍卖当朝官员的性命情报,销金窟的谨慎自不必说,对客人的筛选和检查更是顶尖儿的了。

    可竟然还会有这种砸场子的事……

    相月白在纵身随谢听风翻窗出去时,后知后觉地想起了牛头小厮那句“销金窟规矩,不问来历,不砸场地”……

    当时她还想到底是什么样的拍卖会闹到砸场子。

    ……原来是这种不要命的拍卖啊。

    谢听风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在混乱爆发的瞬间就一把掀开流苏,从窗户翻了出去。

    墨蓝衣袍翩飞,犹如落入水中散开的一滴墨,飘逸潇洒。

    然后在落地的时候闪了腰。

    相月白紧随其后,轻轻落在他旁边。

    “我老了。”相月白听见他绝望道。

    “咔”一声,孝顺徒弟干脆利落地推出一掌。

    “师父你忍一下。”

    谢大门主面具后的整张脸一抽,脆弱的老腰得以复位。

    几乎同时,他抬袖一甩,两支毒镖甩出了残影,一前一后直击对面一层同样翻窗而出的面具人。

    相月白看了看对面被戳死在墙上的面具人,安慰师父:“只是下盘不太稳了而已,您准头还是很好的。”

    狐狸面具挡住了谢听风的脸色,但相月白觉得他似乎更悲愤了。

    胆小的都逃了,胆大的都飞了下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三圈护卫中间的那拍卖物。

    这状况可谓急转直下,伙计小厮都撤了出去,场内只剩下了那三圈护卫——或者说是销金窟的死士。

    想要抢的人很多,相月白已经感觉到了不下五个顶尖高手。

    这鸦青袍搞不好真要被抢走了。

    也不见销金窟大掌柜的着急。

    相月白的短弯刀早已握在手中,狸奴面具后隐现的双眸凛冽。

    她反手拔刀出鞘,一身黑衣衬得身姿修长,沉默而凌厉。

    下一瞬如长箭射出,相月白腾空而起,第一个冲向了包围圈。

    混战即刻打响。

    刀剑相撞之声,锐器入肉之声,此起彼伏。几具尸体倒地,血腥气很快弥漫开来。

    相月白是实战练出来的野路子,经福叁指点后,如今已更上一层。加之轻功本就独步天下,场内的这些人还没有能动的了她的。

    袖箭从背后刺过来,相月白仿佛背后长眼般折过上半身避开,目光迅速锁定了旁侧使出暗器之人。

    “若论暗器的研究,”她不带感情地笑了一下,手腕翻折直上一个倒钩,刀尖从那人下巴贯穿到鼻孔而出,鲜血霎时溅了半个面具。

    她这才不紧不慢的说出下半句:“在场诸位都得喊我师父一声祖宗。”

    话音刚落,旁边砍刀便带着风声呼啸着砍过来。

    相月白迅速回身抬手抵住,一阵摩擦声令人头皮发麻,火星迸溅。

    相月白下意识手腕一别,一震,竟直接将对面壮汉的砍刀震飞出去。

    她愣怔片刻,忽地想起这是国子监武学课上,岑道教她的那一招。

    每次用都很好用。

    而这愣怔还因为,这壮汉眼睛上那道疤,她也认出来了。

    刀疤挑起陈旧的记忆,雨水淋满胸腔,将她拉回那个空气中都是血的雨夜。

    是上一世在乱葬山的那个死士。

    虞家老妪最终决定将证据塞给她,并掩护她逃出去。

    而此人为了逼她出现,将老妪吊起来虐杀至死。

    ……无力感。

    她赶回楚都那天,师门只留了遍地断壁残垣和坟茔给她。

    那是相月白一生中最无力的一天。

    此后三年,她被困在那片坟茔,再没迈出去一步。

    从前与师父谈笑风生的帮派对她避之不及,甚至下手陷害。

    没有身份,没有银两,还被追杀,只能混迹三教九流。

    直至混出个“黑罗刹”的名头。

    于是她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杀手。

    相月白从来不去回忆自己是怎样成为黑罗刹的。

    反而像是记忆对她的一种保护。

    于是那种感觉化作她最不能被刺激的部分,一旦受到刺激,她就会失控。

    无力感是相月白两世以来最痛恨也最恐惧的感觉。

    虽有片刻晃神,但没有妨碍相月白反手抓过那砍刀壮汉,指间暗藏的尖刺瞬间扎入皮肉。

    她没有低头,只是一刀砍上了他脖颈。

    砍刀壮汉只觉得一只铁钳般有力的手刺入他后颈,还没来得及反抗,眼前就开始模糊。

    场中一片混乱,谁打谁的都有。无人在意的角落,有两个蒙面人在嘀咕:

    “咱们这是不是浑水摸鱼啊?能行吗?”

    “你看老大顾得上咱们吗?”

    “要是早知道从楚都大老远跑来是来这种见鬼的地方送命,我才不跟来……”

    “还真是,我还以为这销金窟既然都是拍卖场了,那肯定是很有规矩的,结果……啧,这跟咱们四界七道巷有什么两样?”

    话音刚落,二人同时听见了什么,对视一眼,循声看过去。

    “黑……”

    他们的眼神肉眼可见地变为恐惧,甚至后退了一步。

    “黑、黑罗刹!”

    短弯刀内侧没入喉咙,而执刀之人手腕仍在提起,人骨被“喀喀拉拉”强行割断的声音令听者无不毛骨悚然。

    刀尖在皮肉中穿梭,人皮下隐约可见轮廓,最终顺着耳后喇上后脑。

    相月白始终没有看他,直到脑浆混着血流出来才回过神。

    和乱葬山那夜雨中,老妪被砸出来的脑浆很像。

    她神情漠然,微微垂首,终于松开沾满血迹的手。

    她早该知道,自己回不去的。

    哪怕她掩饰得再好,有些线越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黑衣的面具人身形挺直瘦削,而握刀的手修长惨白,犹如厉魂。

    她是行刑的刽子手。

    只有行刑,才能堪堪浇熄她胸腔暴怒滔天的火焰。

    那眼睛上有一道疤的男人仿佛任人宰割的牛羊,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户呼哧呼哧的声响。

    他倒在地上,半边脖子跟身体分开,不断抽搐。

    周围的人不知何止已经给相月白周身空出了一小片空地。

    这群在刀尖舔血惯了的人十分敏锐,知道这种狠角招惹不得。

    相月白另外半边面具也喷溅了鲜血。现在整张狸奴脸都血刺呼啦的了。

    只是她抬首的瞬间,任谁都看得出她杀红了眼。

    狸奴嗜血,可堪比罗刹。

    相月白没有听见角落那两个四界七道巷的“同行”的惊恐。

    她虽然戴了面具,但是短弯刀“水中月”是四界七道巷每一个恶鬼的头等噩梦。

    这次回楚都,怕是恶名又要更甚了。

    相月白甩了甩手上的血,纵身跃起,宽袍袖中暗器匣启动,从袖中射出一圈飞镖。

    若是细看,则会发现每个飞镖的镖尖是微小的梅花形,射出的瞬间会裂开,再从镖尖射出一圈短而细的毒针。

    是很好用的大规模杀人武器,只是制作太精细,她也只有师父给的几个。

    先前在谢听风面前装得对拍卖没那么在意,但其实相月白早就盯上了。

    这可是她上辈子蛰伏三年抢到的那个证据。

    上辈子一朝被雷劈回五年前。

    这辈子证据自己送上门来,她怎么可能放过?

    最后一圈死士倒地了一大半。

    剩下的已不足为惧。

    若是谢听风此刻看得到小弟子的眼睛,便会发现,她双瞳此刻透出的令人胆寒的杀意,与她魇住初醒、告诉他自己做了预知梦那一日,如出一辙。

    场中大半的人都看见了偌大的空缺。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动了。

    相月白的轻功发挥到极致,几乎快出了残影。

    飞镖暗器、长剑匕首纷纷投掷而来,而相月白的眼里只有那件鸦青袍。

    她余光似乎看见谢听风纵身挡在她身前,长剑以不可挡之势横扫出去。

    而楼上一层的某间厢房接连射出几支长箭,分别打飞了离她最近的几个武器。

    相月白猛地回首看向长箭射出的方向。

    却又紧接着几支短箭朝她呼啸而来——

    相月白用力一拧身,在半空中迅速翻滚,避开了两支。

    与此同时,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件鸦青袍。

    而第三支短箭避无可避,直射向她后心!

    狸奴面具“啪”地落地,相月白抱着鸦青袍,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谢听风猛地回首:“小五!”

    而第四支短箭,从相月白正前方射了过来 !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带着凌厉风声斩了下来,将第四支短箭斩成两半!

    随后,持剑的鹿头面具人身后冒出几个人,背对相月白围了起来。

    是那跟踪她一路的鹿头面具。

    此人跟踪一路不说,如今还跟到了拍卖场……

    到底是何居心?

    又为何要救她?

    相月白警惕地握紧了弯刀,却听鹿头面具低声问:

    “同砚,起得来吗?咱们准备撤退。”

    相月白怔然片刻,杀红的双眼微微睁大。

    ……竟是国子监的学子,吴如一。

    *

    岑小钧被主子留在楚都,为的就是相月白。

    这次到灵州来,谢听风自然也没拒绝他的跟随。

    只是因着销金窟不许带侍从,所以暗卫只能守在茶楼附近。

    一个百姓装扮的暗卫点了碗羊杂汤,坐到了岑小钧旁侧。

    “首领,茶楼动静好像不太对。”

    岑小钧抬了下眼。

    他起身,趴在地上听了听。

    军中有一种人趴在地上便可千里听音,岑小钧虽不能做到这种程度,但也不差。

    片刻后,岑小钧“噌”地爬了起来,对周围暗卫打了手势。

    “下面乱了。”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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