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灵州地处大楚北地,算是在北境周边。

    说起来,十几年前那场饥荒,都城支援未到的时候,还是北境军紧急支援了灵州第一批粮食。

    因通往北历的要道途径灵州,故而灵州与北境北历都来往密切。

    天下攘皆为利来,每年年节前,商贾、江湖、军中多方势力都会纠集于此,于是逐渐形成了为期一月的集会。

    北历与大楚这两年战事渐熄,关系和缓 ,通商来往了多了起来 ,原先衰落下去的商贾集会也重新筹办起来 。

    连灵州地方州府也会派人在其中掺和一脚——当然主要还是为灵州发展寻找机会。

    简言之,这是个大杂烩一般的盛宴 。

    相月白已经很多年没参加过了。

    她扶了扶脸上的面具——不是黑罗刹那个 ,是街边临时买的狸奴面具。

    谢听风虽然带上了相月白,但没有带她进城去。反正集会地点也不在城中,而是在郊野,谢听风就干脆把客栈订在了附近。

    清雅门在灵州也有铺子,住进去不算麻烦,但铺子毕竟在城内,而且这次他们是隐藏身份出行的,故而谁也没有通知。

    谢听风顶着狐狸面具转过头来:“你觉不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相月白默默点头:“一早就发现了,不过对方似乎没什么靠近的意思。”

    谢听风点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

    今日是集会正式开场之日,人多眼杂,谢听风就只带了相月白和暗卫出来,暗卫扮作小厮跟着,那远处跟踪的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相月白透过面具的两孔往外看,望见了集会最大的销金窟的入口——地上两层楼是茶楼,地下一层是真正销金之处,集会拍卖场。

    这集会鱼龙混杂,跟黑市差别不大,但又不像四界七道巷那般没规矩。

    隐蔽处八成是有本地地头蛇坐镇,或许也有北境军,相月白不清楚。

    她这趟出来被谢听风管的很严,只得捏着鼻子做人。

    别管她是黑罗刹还是白罗刹,都得老实喝药,时刻报备。

    相月白忍不住看了眼前面谢听风的背影,直觉师父已经发现了她重生的问题。

    但不知出于何种缘由,他并没有追究。

    她这满肚子玲珑心的师父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就好像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旁边还呲呲冒火星磨着一把——就是不肯给个痛快。

    地上茶楼文雅精致,表面上很难看出地下暗藏玄机。走进茶楼大门时,相月白抬手招小二时,状似无意微微侧首——

    尾巴仍不远不近地跟着。

    不远处,穿布衣装作买东西的鹿面具人在心底打了个寒颤。

    她的视线是怎么精准地在闹市中定位在自己身上的?!

    还有那从狸奴面具后面穿透而来的目光……冷得像匍匐在草丛中的一头猛兽。

    像盯住了跑不掉的猎物。

    地下拍卖场不是来者皆是客的,想要进入地下,得有“入场券”。

    谢听风先是在地上茶楼消费了一百两银子,一通搜身过后,才拿到了地下拍卖场的入场信物。

    二人被牛头面具的小厮领着下了密道。

    真正踏进销金窟的那一刹那,相月白的寒毛就竖了起来——那是一种杀手的直觉,说明此地危险重重,且不乏亡命徒。

    这地下销金窟是个漏斗状的,分两层,拍卖是在地下二层的圆心空地处,周围站了足足三圈带刀蒙面的护卫,个个人高马大,杀气森森。

    宾客在一层厢房俯视下去,一览无余。而厢房外开了朝外的窗,挂了流苏,以保护客人隐私。

    牛头小厮将他们领至一层的空厢房,介绍了拍卖流程和交易方式。最后,将今日拍卖的物件名单交给他们,并低声提醒二人:

    “客人,销金窟规矩,不问来历,不砸场地,劳您多担待了。”

    谢听风没说什么,只是颔首。相月白听来却觉得古怪,这里到底拍卖些什么,还会闹到砸场子?

    拍卖即将开始,相月白扫过那一圈挂着流苏半遮半掩的厢房,没有发现疑似虞子德的厢房。

    她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情况,谢听风瞥一眼,写:

    “无妨,今日先探探虚实。”

    谢听风此次前来灵州,确实是为虞子德而来。

    他甫一得到线报说虞子德秘密出京,就着“爪牙”去查了。后来得到情报,说虞子德此次是为着一份很重要的证据来的。

    具体是什么不知,但是大概是能直接致他于死地之物。

    皇帝楚瑞一心搞死虞子德,这东西自然不会放过。

    而相党亦然,他们绝不会允许这东西落在帝党手里。

    因此今日这场地里,必然布满了各方的眼睛。

    相月白佯装在找五谷轮回之所逛了一圈,人比她想的要少很多,以至有些冷清了。

    她在小厮偷来目光后才回厢房,然后沾水写道:相、刑、吏、礼。

    谢听风脑海中迅速略过相党名单。

    丞相虞子德,刑部尚书李享,吏部尚书郭重义,礼部侍郎赵凌。

    都是相党核心人物,都在天字号厢房。

    不过来的就不一定是本人了,毕竟都是朝中重臣,离开这老些个实在太明显。

    不等二人多想,遽然一声穿透耳膜的锣声!

    “静——”

    相月白被吓了一跳,猫着腰到窗边撩起一条小缝,凝神望下去。

    谢听风也懒散地拿折扇挑起一条缝,他本是凑热闹,却神情蓦地一顿,瞳色剧变。

    活像一幅活见鬼的模样。

    相月白觑着他:“怎么?”

    谢听风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早已修炼成精,相月白还未曾见过他这般无法控制的巨震。

    还未等谢听风回答,便听锣声再起,场下拍卖已然开场:

    “不问来路,不追归处,销金窟承蒙信任,恭迎诸位贵客——”

    销金窟大掌柜的据说从不露面,因此这负责开场的中年男人应当是面儿上的主事人,销金窟二掌柜。

    “第一件拍卖物已准备就绪,诸君稍等——”

    相月白瞥一眼那张拍卖名单,看了又看:“双红蟒,金盏,楚北雪山,鸦青袍……这黑话也太抽象了吧?”

    她啧啧道:“双红蟒是灵州本地地头蛇,红蛇舵,两个堂主轮流当家;金盏是灵州州府?那老头颇爱金爱酒;楚北雪山怕不是北境军……这都能拍?”

    谢听风不知想起什么,冷哼一声:“大厦将倾,便是把那位摆在这拍,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那鸦青袍……就是我们今天要拍的吧?”

    虽然谢听风没有特意瞒她消息,但相月白对情报掌握到这个程度,还是很令他震惊。

    谢听风:“是,但看这个排序应该是要排到明天……”

    话音未落,二层空地中心便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第一件——双红蟒!三千两起拍——”

    二人下意识看过去。

    却见主事人掀开托盘上的红绸,赫然是一件鸦青袍!

    鸦青袍在此情此地只象征一个人——大楚丞相,虞子德。

    整个场地的氛围都为之一凝。

    鸦青色甫一入眼,主事人就猛一哆嗦,下意识想盖回去。

    他低声怒斥:“这…这是什么?你呈上来的是什么!”

    上来第一件就拍大楚丞相的买卖!这是挑衅吧,是挑衅吧!

    却在抓起红绸时碰到了袍子,蓦然僵住。

    随后他掀开一角看了看,绝望的灰败之色攀上圆脸。

    送来托盘的小厮欲哭无泪:“二掌柜,这……这是大掌柜方才吩咐的……”

    二掌柜心道,大掌柜终于疯了?

    正当二掌柜犹豫要不要继续时,仿佛落地惊雷,一层传来洪亮一声:“地字号丙间客人——出价五千两!”

    每个厢房门口都安排了小厮,走廊过道站了一溜,如果客人想进行拍卖,就写个条子给门口小厮,他们会进来帮客人喊价。

    这五千两,正是眼疾手快的谢听风出的价。

    笑话,要不是双红莽的名头,这鸦青袍怎么也得五万两起步。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二掌柜面团似的圆脸肉眼可见地更白了几分。

    好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般,几道喊价声紧接着接连炸开:

    “天字号乙间客人——出价一万两!”

    “地字号甲间客人——出价一万八千两!”

    “天字号甲间客人——出价三万两!”

    相月白震惊地睁大眼睛,倒吸一口气:好多钱!

    其实这些钱买虞子德的命不算多,但她相月白活了两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真是民脂民膏,民脂民膏!

    谢听风长眉间微微簇紧,神情专注地听着,一抓到空隙就见缝插针地把条子塞出去。

    门外小厮:“地字号丙间客人——出价五万两!”

    相月白两眼一黑,感觉已经听到了银子从账房哗哗流走的声音。

    在大楚,五万两是什么概念?

    是皇帝带着大臣出去围猎泡温泉避暑五十次的花销。

    甚至还能给户部剩一点。

    师父,咱们,上哪扒拉来这么多钱啊!

    虽说此次是替皇帝办事,但这花销自然是不能光明正大走国库拿钱,而他们此次出行带的银票也没这么多……

    不是,就是掏空灵州的清雅门分部,咱们也掏不出五千万啊!

    而谢听风偏还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眼皮都不抬一下。

    相月白惊恐地看着他气定神闲地又递出去一张八万两的条子。

    门外小厮:“地字号丙间客人——出价八万两!”

    话音未落,相月白耳廓敏锐一动,只听场下锐器入肉之声!

    她猛地掀开帘子,二掌柜躺在一地血泊中,胸口赫然是一支箭。

    几瞬僵凝之后,惊恐的尖叫声爆发,刹那间响彻整个地下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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