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当时西诏进犯,所用缘由就是乌青王子被大楚所害。

    如今西诏人再次身死大楚,无论是西诏追究大楚,还是大楚追究西诏细作,和谈都必将破裂!

    相月白咬牙,手背冒了青筋:“周行中……”

    岑道脸色也沉了下来,但见相月白模样,又皱眉握住她的手腕,揉开她绷紧的肌肉。

    “我们会解决他的。”

    相月白喉咙间都是血气。

    她与周行中之间是两世的血债。

    深吸几次气后,相月白才哑声开口:“老师,你知道吗?胥知书就是上一世的许述之。”

    岑道闻言惊异:“那位主查三州案的大理寺卿?”

    年轻的大理寺卿在两年之内从无名小卒做到身居高位,朝堂上下风头无出其右。他是皇帝看中的刀,捅起世家来无所顾忌,较之虞子德不相上下。

    岑大帅自小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性子,少有如此明显的情绪。

    他说:“上一世我能精准赶到断崖对面接应你,正是大理寺卿求助于我,并且给了她推测的你大致路线位置。”

    相月白一怔,终于知道了上一世岑道为何会带着北境军赶到。

    原来是胥知书。

    当时她得到线索后走得太急,只给胥知书留了个灵州的位置。后来风云陡变,形势急转直下,相月白逃命都来不及,更别说联系胥知书。

    若不是胥知书急中生智找到岑道,她几乎不可能逃过两队人马的追杀。

    “胥知书能找到我,应当是太子殿下透的口风,账本在乱葬山的消息,未必就不是太子放出来的。”岑道说,“太子搅的浑水远比我们知道的要多,他的手在暗处伸得很长,月白,此人不可不防。”

    “我明白。”相月白默然颔首。

    她叹气,低声道,“知书的女子身份我是意外撞破的……后来查案也是我们联手。她女扮男装进入朝中,把自己变成一个随时会折断的尖刀,唯一的目的就是彻查当年的灵州饥荒。而我进入四界七道巷,成为恶鬼都畏惧三分的黑罗刹,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师门报仇……有时候我看着她,就像看见了自己。”

    怪不得相月白会这么信任她,认识不过两个月就派她随军。

    不过这一世的胥知书刚从“爪牙”中出来不久,就遇到了相月白,后来又一直在西境军中保护钱玉儿,因此还保留着一点对外界的新鲜感与向往。

    岑道想起此时正在西境的胥知书,一时间很难将她和那位作风很“虞子德”的大理寺卿联系起来。

    相月白:“后来三州案发,我们才意识到,我们所追查的目标是一样的。”

    岑道自挑明重生之事后,一直没机会详细与相月白交换信息。此时听闻这句,接话道:“与我也一样。”

    ——三州案,一场巨大的、席卷了大楚三个州的贪污腐败案。

    分别是灵州、越州、还有楚都所在的冀州。

    岑道喉结微动,双眼因熬了整夜而布满红血丝,竟是地显出些哀伤来:“我跟你们所追查的也相同……三州案的开端是北境。”

    相月白意外地看过去。

    岑道说的没错,当年的确是北境军点燃了第一把火。

    北境冬季漫长,因此冬衣的需求量极大。可盛安二十四年,却闹出了冻死军中将士的事来。

    据说北境军上下暴怒,剖开冬衣一看,竟只有薄薄一层次等棉絮,有些甚至好坏掺半。

    折子往楚都递了很多次,却都没有了声响。后面军中接连发生几次小规模哗变,北历虎视眈眈,边境不稳。

    “接任统帅之职的赵叔是我爹的亲信。赵叔的折子全都没有回音,便料到是被人扣下了,只好写信给岑家,详细阐述了边境之危,想由我爹将折子亲手交到皇上面前。”

    岑道垂眸,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嘲讽的弧度。

    “我爹去交折子,自请回北境主持大局,却终于‘坐实’了陛下期盼已久的忌惮——他直接将岑家打为叛国贼人,要赶尽杀绝。”

    原来如此。

    这是相月白第一次听到有关岑家“通敌叛国”的真相。

    当年楚帝一纸罪状直指岑家,天下哗然,北境甚至呈上万民书,与朝廷陷入僵持。

    胥知书上任大理寺卿后,一直在等重提彻查灵州饥荒赈灾粮的机会。

    北境自然不能不管,但错的是谁呢?

    这并不是北境第一次发生“物资残次”的事。

    朝堂之上,年轻的大理寺少卿矛头直指丞相虞子德——有证人承认,当年灵州商贾倒卖的赈灾粮和朝廷拨款的银子,后来都秘密送到了虞府和周府,也就是虞子德的嫡系周柏山那里。

    她本就是楚帝手中的刀,掀起桌子来无所顾忌。更何况她手握的证据是真实的。

    往日都是虞子德疯的别人没有办法,如今还是头一次被别人疯的措手不及。

    后面的事相月白便一清二楚了:“胥知书敲定了三州案第一锤。身在冀州楚都的虞子德,贪污挪用赈灾粮的病逝的灵州知府,还有越州——最有力的反抗不是自证和辩解,而是反打对方的痛处——虞子德十分精通这一点,他将师父在江南的清雅门据点扯了进来,说清雅门跟周家有染。”

    可世道就像狡猾的精怪,它不会次次都按人们所想的那般发展。

    就像楚帝没有料到岑道会越狱,疯批丞相大概也没想到,楚帝也在忌惮着谢听风不想交权,竟真的……将清雅门灭门了。

    盛安二十四年年底,相党元气大伤,帝党自断臂膀。

    超出所有人预料的、无法控制的混乱开始蔓延。

    三州案下,平静了二十几年的生活,如镜花水月般一触即碎。

    岑道宽慰她:“眼下清雅门有账本在手,你可以宽心了。”

    这账本就是一切镜花水月破碎的源头,一旦打开,世道必然陷入崩溃。

    “三州案牵扯官员众多,从上到下拔出萝卜带着泥,帝党相党不知彼此填进去了多少人。”

    相月白的情绪起伏很大,但有时极致的愤怒和悲伤涌上头时反而不会太激动,她像是被隔绝在汹涌的情绪浪潮外,近乎冷漠地道,“湮灭于其中的清雅门在他们眼里算什么呢?我的家,我唯一的归宿,包括我,在他们这些大人物眼里跟渣滓也没什么区别。”

    岑道胸腔被一只无形的手揪成一团,他心里无法言明的情绪拼命冲撞,将他撞成了一只没嘴葫芦。

    岑道的眼皮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克制住了吻开她紧蹙眉间的冲动。

    他只是抬手探向她,指腹的薄茧轻轻抚在眉心皱起处,目光透露出某种极致的隐忍。

    岑道低声道:“这一世,只要有我在,他们就绝不会踏进清雅门一步。”

    *

    周行中的事,岑道抹去跟陛下有关的因果,简略跟灵州陈知府和王廷参将讲了。

    众人商议,决定将西诏细作一事按下不发。周行中想将此事闹大,以引谈判破裂,却没成想第七营对岑道忠心耿耿,而岑道本人正在此地。

    岑道:“我离开后,你们一定要时刻警惕周行中。”

    周行中必然还有后手,如果他将消息传回西境,难保西诏会作何反应。

    陈知府踌躇片刻,道:“当年我在灵州府见过周行中……”

    相月白和谢听风对视一眼:“什么时候?”

    陈知府:“哦,是灵州有一年闹饥荒。诸位不是灵州人,有所不知,当时的知府……”

    他想了想,“咳,想镇压没压下来,折子递得太晚了。因此,第一批赈灾粮到位之前,是北境军紧急调了一批囤粮过来,救灵州于水火之中。

    “这批救急的粮食正是岑老弟负责押送。我那是还是关阳一个小胥吏,负责跟北境军对接,我跟岑老弟去找知府时不小心瞧见,那周行中从后门秘密离开……”

    相月白意外地看向岑道。

    岑道:“确有此事。”

    陈知府叹气:“周行中当时是灵州数一数二的富商,我二人虽有猜疑,但没有实际证据,就只能暂时搁置。直到后来灵州饥荒愈演愈烈,而赈灾粮自始至终只下来一批,城中又开始出现贩卖粮食的情况……唉。”

    要是当时他们疑心重一点呢?

    要是他们不管老知府那个地头蛇,彻查到底呢?

    灵州……是不是就不一定会死这么多人了?

    岑道接过话茬,转移陈知府的注意力:“老知府病逝后,陈兄上任后第一件事就试图重查当时赈灾粮的事。可惜周行中失了靠山后便立刻逃到江南去了,陈兄,你已尽力了。”

    陈知府苦笑摇头:“说起来,关阳还要多谢谢门主,当年清雅门第一时间在城内施粥,帮关阳度过了最难的几天——话说回来,岑老弟当时也在城内施粥,二位便是那时相识的吧?”

    谢听风立刻被人点了穴似的微笑:“有过一面之缘,一面之缘,不熟。后来国子监见过几面,对吧岑祭酒?”

    岑道无言以对,只能敛目端坐:“确实如此。”

    相月白:“……”

    她半个字都不信。

    相月白实在太熟悉这二位,这欲盖弥彰的心思简直要摆到她脸上来了。

    她眯着眼看了岑道一会儿,心想:这人身上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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