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乔昔还在思索着溟君的用意，石炕上的人不乐意了，开始的震惊因她的忽视化作一道道刀子，努力地眨眼，像是在控诉她一般，若能动，想必此时又要抽出灵弩对准她了。

    被瞪得浑身发毛，洛乔昔伸手在她身上点了几下，解开穴道后，果然人一溜烟直奔外边。她走出去时，对方正不顾红肿的手，拼命地拍打着那堵墙。

    她边拍打边怒喊道：“来人来人，你们再不将我放了，清眩派不会放过你们的。我师兄会来救，我师尊可是...”

    她说到元君时，蓦地停下。

    洛乔昔走近，道：“这里声音传不到地面。”

    曾经元君在时她还是清眩派的掌上明珠，落妍可眼眶一红，突然回过身来，咬牙切齿道：“你还有脸跟我说话，你这个罪魁祸首，墨倾池杀了我师尊，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洛乔昔：“...那个害元君的是阴阳阁，况且我也是阶下囚。”

    然而，下一刻，落妍可灵力暴击打了过来，勃然大怒道：“闭嘴，我不允许你提我师尊。”

    落妍可虽是楚家所捡，但后来跟随楚子宴到清眩派，元君待她如亲生，最亲的亲人被人谋害，自是怨恨。落妍可伤心之下怒意更盛，没了武器，修为还在，清眩派功法全部用在她身上。

    暴击打在墙上，丝毫没有造成任何痕迹，是落妍可弱吗？不，洛乔昔敢肯定，那打在身上绝对会让她皮开肉绽。

    落妍可数击不中，怒火越发盛，出招越发不留余地。两人从外间打到里面，洛乔昔不想动手，只能躲，好几次都被擦到，伤是没伤到，就是费体力。眼看攻势渐弱，洛乔昔抿了抿唇，闭眼立定，等待那一掌打中。

    可等了半响，连掌风都没有。她缓缓睁开眼，一看面前，落妍可倒在地上。

    ....这碰瓷的。

    洛乔昔走近两步，看了眼对方惨白的面容，伸手探向她命脉。半响，她神色冷厉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落妍可一时无力，稍微定神后立即甩开她的手，冷冷道：“不用你管。”

    之前就算知道她自己真实身世，对洛乔昔也是嘴硬心软，更别说用这样恨意的目光看她。洛乔昔垂下眸，低声道：“元君不会想看到你这样子，想报仇就要留命。”

    “报仇，我还能报仇吗？”落妍可神情颓然，苦涩道：“我连你都打不过，他们随便一人就能制住我，师尊只会觉得我无能吧。”

    她忽然觉得委屈，冲着洛乔昔喊道：“为什么又是你！你偷了我人生还不满足，现在连疼我的师尊都要夺走！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

    可...我却没办法报仇，你...又是我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石室里落妍可哭声回荡，仿佛要将这几日所受委屈都发泄出来。

    或许是她的哭声，洛乔昔回忆起之前的相遇，洛家的一切，溯洄镜中她母亲背过身那滴眼泪，她能理解落妍可此刻的心情。

    她也恨过，愤怒过，怒为何天不公，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做不了。落妍可说的不错，她的确是罪魁祸首，若不是她体内的冥龙之力，或许身边人不用遭遇这种事。

    淡蓝色的裙上，有什么东西落下。

    良久，落妍可察觉侧过身去的洛乔昔，带着哭腔道：“你哭了？”

    洛乔昔连忙将头往旁躲，漠然道：“没有。被你哭困了，打哈欠了。”

    “....”

    沉默良久，洛乔昔收拾好情绪，扭过去头，却见那边的人好似很慌张地撇过脸，还往后挪了挪。她叹了口气，道：  “溯洄镜在溟君手中，元君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你若想报仇就要先活下去。”

    之前落妍可体内灵力凝滞，但身体很好，绝非这般虚弱。

    不过她也不会那么简单对方如愿。洛乔昔摸了摸怀中溯洄镜碎片，唇角勾起抹冷笑。

    谁说东西一定要放灵囊中。

    落妍可没理会她，却也没再攻击。洛乔昔顿了下，道：“你大师兄正在找你，很快清眩派人会对上阴阳阁。届时活着逃出去再想办法报仇。”

    她是真心不想落妍可陷危，无论是出于血脉，还是对洛家的愧疚。不过落妍可现在视她为仇人，她的话应该不会听吧。

    意料之外，落妍可默然片刻。

    她缓缓道：“你怎么被抓的？”

    洛乔昔目光闪过一瞬诧色，还未开口，落妍可继续道：“你骗了我很多次。”

    后半句虽没说，她神情中明摆着：再说若不说实话绝对不会原谅她这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就在她洛乔昔开口时，落妍可突然重重地哼了声，撇过头去，身子挪到另一头，背靠石炕抽泣去。

    洛乔昔欲言又止。

    算了，这种时候，还是让她自个静一静，免得话不投机，又起来打她，白白浪费体力。

    有秘术在，她不知道墨倾池究竟怎样，可她现在还活蹦乱跳，他应是性命无虞。寂静无声的空间，很容易犯困，洛乔昔一时间忘记落妍可还在，眼皮子一搭，居然靠在炕前睡过去。

    从几时起，睡觉总担心入梦。

    这次也不例外，不过这回的梦境挺温和的，而且面前的人有些眼熟。

    当迷雾散去，紫色身影清晰起来。

    正是戟灵。

    “这回又到哪段往事吗？”

    洛乔昔声音刚落，这时戟灵开口：“阴阳阁邪气让我无法现身，幸亏你通过戟冢试炼，我才能以这种方式拉你入梦。”

    本来做好观影的洛乔昔一顿，揉了揉眼，看向不远处冲她翻白眼的少女，捏了下手背，不疼，说明她不在现实啊，这里仍是梦境。

    印象中，戟灵与她相同的相貌，怎么这里她恢复之前溯洄镜见到一样，洛乔昔略感意外问道；“你不都会通过狐小莲吗？灵囊虽被拿走，可我感觉离得不远，狐小莲仍能联系我。”

    戟灵没好气道：“我乐意用这种。废话少说，我知道落花朝为何要杀你。之前在极寒之地，他认出我身份。”

    等等。

    一想到不久前对方解开煞痕，洛乔昔不理解道：“是你告诉他的？”

    那种被信任人背叛人的感觉，这辈子都难以忘怀。她不想冤枉人，可也不傻，烛龙不可能将这种事告诉落花朝的。

    戟灵却道：“落花朝年幼时，洛卿曾在龙族手上救过他，我以还恩为名拜托他帮你。顺利的话你应该被他封印起来，等邪染之事过后，或许你们都有机会活下去。”

    这是她这阵子听得最混乱的事情，落花朝早知道她体内冥龙。难怪...很多事终于说得通，为何历练那段日子，落花朝总派她前往特别危险的地方。

    她道：“那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说？”

    戟灵斜眼睨她，见洛乔昔脸色铁青，像是在斟酌，半响才道：“等我出来时就在上古秘境，你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之后又非要去找那小子，拦都拦不住。”

    这怎么成了她的锅？

    洛乔昔看着比她还生气的戟灵，一顿无语。

    她忽然想起一事，“我只有一个问题，为何元隐寺的记载缔结方式却有所不同，而且我在天泯剑旁发现一封血书，解契之法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曾怀疑血书上的龙族字迹，后来落花朝也知晓这件事，或许就是戟灵告诉他的。洛乔昔极度怀疑，戟灵也在隐瞒她。

    果然，戟灵犹豫许久，缓缓点下头。

    就在她将要开口时，洛乔昔眉一凝，道：“别再瞒着我了，溟君都找上门。你觉得我还有多久可以活？”

    不是她故意说重话，而是事情真的很严重。她不想再看到有任何因她或者冥龙死了。

    两人相对沉默一阵。戟灵道：“莲将三道法力封印在那只狐狸身上，以备将来你遇到麻烦，以全部修为菩提灯，将墨倾池与尚未出世的你缔结契约。”

    洛乔昔怔然。

    所以，在面对冥龙大肆来犯，他失去法器又没有修为，才身陨。

    溯洄镜中她母亲得知后神情悲恸，才会紧紧抱住怀中的她。

    洛乔昔木然道：“还有呢？”

    戟灵看了她一眼，咽下安慰的话，只道：“我不知血书来历，不过我推测应是烛龙怕他家那小子出事弄出来的。”

    洛乔昔也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是与天泯剑放到一起，点头道：“那解契之法呢？”

    既然发生的事无法改变，执着无用，专注眼前才是最重要。戟灵定定地凝视她，道：“那根本不是什么解契之法。”

    洛乔昔道：“墨倾池这样说，你也这样，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那小子知道了？”戟灵愣了下，“他知道你在夺取他修为？”

    洛乔昔点点头。戟灵仿佛大受打击，半响，她双手捂住脸，带着几分哽咽道：“菩提灯并没有易主，至始至终它只有一个主人...若你动心，那么菩提灯会默认对方是你道侣，自然也能驱使。”

    洛乔昔沉默片刻，道：“然后呢？将你所知的一次性说出来吧。”

    戟灵抬起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她，缓缓起身，来到洛乔昔跟前，伸出一指，点在她额间，“还是你自己看吧。”

    洛乔昔秒懂阖眼。

    额间有些发热，紧接着无数无数记忆碎片，如同海浪般朝她扑来。

    她看到了之前溯洄镜残缺的画面——

    烛龙在封印墨倾池之后，莲施展菩提灯，将修为度入其中，一根金丝线将石板上墨倾池与洛卿腹中连在一块，菩提圣芒过后，莲昏迷过去。

    洛乔昔看到她母亲抚摸着父亲的脸，眼中是爱意与无奈。

    为了两人的性命，他们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道路。洛卿拗不过烛龙，若冥龙吞噬其中一人性命，都将与菩提灯紧紧绑定在一起。

    提出这法子的烛龙，他不忍洛卿与莲失去这孩子，想出这个法子保全。

    “你们为龙族犯下的错付出太多了，冥龙本就龙族实验造就的祸端，本该让我们自个承担。无论将来两个孩子命运怎样，孤都希望他们能好好面对，而且我相信我的眼光，这孩子一定护着你的孩子，男孩子嘛，总归要有担当些。”

    话说回来，洛乔昔以为没什么事能使她再惊讶了，没想到事情比她初了穿越真相还令人毛骨悚然。

    若他真被冥龙夺取，那继承孽火的身体将会使冥龙再无弱点...不，换来绝对致命的弱点。烛龙垂眸良久，不知道是自欺欺人还是什么，只说了一句：“我相信这孩子。”

    从烛龙声音上，她感受到对方在墨倾池倾注的关怀，这句相信是出自他内心。

    画面结束。洛乔昔睁开眼，同时也从梦境醒来。

    她浑身冰冷。

    也理解戟灵为何之前让她与墨倾池走近，后来又拼命阻止。因为那时候戟灵知道她对墨倾池避而不及，没有情爱，后来，对方察觉到那丝连她自己都还未察觉的情愫。

    若她不死，最后魂力会因菩提灯转到墨倾池身上，他将是冥龙最佳宿体。冥龙吞噬墨倾池灵魂也必将因命契与她绑定，就算她因命契而活，那其他人呢？墨倾池自己呢？

    因为她，要赌那比万分之一还渺茫的机会。

    可冥龙复活，牵扯何止只有他们两人。

    洛乔昔低着头，抬手阻止落妍可欲靠近的行动，她尽力用平稳的声音道：“我没事。”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复杂地盯着手心的溯洄镜碎片。

    按照他们的安排，此法的确可以保住她的生机，却不一定保住墨倾池。整件事中，墨倾池无辜，从小参与龙之力计划，被迫比他人更痛苦千倍万倍的修炼，如今还要承受这的莫名的劫难。

    难怪他们在邪染未解决之前，又想杀她，又像封印拖延时间。

    而当初洛卿与莲其实留了个破绽，若是她心甘情愿去死，那便不会牵连墨倾池，解契之法主动权在她。

    突然，眼下伸出一条浅色手帕。洛乔昔忍不住抬头望去，就见落妍可不知何时挪到她身边，头扭过一旁就是不看她。

    这一举动，洛乔昔机械般眨了几下眼，干哑着声道：“你...”

    落妍可冷着脸，快速扫了眼，手上有些不耐烦地抖了抖，道：“你睡着时一直在哭。”

    洛乔昔：“....”

    她接过帕子，尴尬地道了谢，像是赶紧毁灭证据似得擦拭脸上的湿润。

    这肯定是被影响了。

    “...”她擦完后，见落妍可没有离开，心虚道：“你不生气了...”

    这小姑娘人怪好。

    她就算知道落花朝之前杀她理由，却不能轻易原谅。

    见她小心翼翼，落妍可脸色并没有缓和，冷淡道：“生气。所以被以为我这样就原谅你。”

    洛乔昔讪讪地将帕子还回去，对方没接，她只好捏在手上，无意间瞥见对方脸色比之前有了几分红润。

    她迟疑道：“你之前脱力乃气虚，他们是不是用你的血做什么了？”

    溟君捉落妍可，无非是有需要溯洄镜的地方。

    可这有用吗？

    没时间想那么多，既然知道拖得越久，墨倾池身体侵害越大，洛乔昔猛地起身，只是没等她下一步行动，外间石门沉重声响起，有人进来了。

    洛乔昔率先步出里间，果然看到左右护法。

    他们目光越过她，落在刚走出来的落妍可身上，而落妍可看到两人，瞬间那抹血色尽褪，下意识想要往后退。下一刻，那两道恐怖的视线被挡了下来，她抬头，看见洛乔昔背影。

    左护法见她护崽的动作，冷嗤道：“洛姑娘自身难保，还替别人担心。”

    右护法就没有他那么多话，身形虚晃，眨眼间来到落妍可身旁，伸手就抓上她小臂，往门口拖，不过刚踏出一步，余光瞥见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紧接着，洛乔昔握着从落妍可头上顺手的簪子，对准他命脉，语气平淡道：“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