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清叹了口气，孩子大了，不好糊弄。
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凌怀昭：“自己看吧。”
……是父亲的书信。
父亲向来给家里写信，大部分情况下只会写给祖父、祖母以及娘亲，顶多是在信里问上她们几句，几乎很少单独给她们写信，故而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这个角色对于她们来说一直很陌生。
就算是凌怀昭后来能够理解父亲的很多做法，但是缺失的亲情终究难以补回。
重活一世，对于父亲，她仍旧是有些陌生和敬畏。
凌怀昭伸手接过信，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许的颤抖。
信的内容不长，只有一页，前是说了些边疆琐事，告诉娘亲不要担忧之类的，嘱咐娘亲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接着问候了凌怀晞的病情，最后……
“为什么？！”凌怀昭十分不解，不让她习武学兵法国策，居然是父亲的意思！
“你知道为什么。”宁云清不想跟凌怀昭争论，只道：“定国公府不能再出第二个凌星晓。”
凌星晓，定国公府最出名的女将军，曾领一支前锋铁骑在定白军中杀过三进三出，获授安远将军。只是一世威名，最后竟因此婚事不宁，最后落得个郁郁而终的结果。
“我不是她，也不会是她。”凌怀昭早就料想过这个局面，将原先准备好的话缓缓说来：“娘亲应当知道，今时同不同往日。今上多疑，对我们国公府多有顾忌，否则祖父怎么会这么早就致仕回京，又怎么会让女眷留守京城？”
凌怀晞可以说是因为身体原因，京城比西境的环境更好一些，更适合她养病，宁云清留在京城也是为了方便照顾。可是这个理由放在二房是完全不成立的，凌怀萱身体强健，怎么就不能留在西境生活？难道京城的繁华富贵就能抵得过双亲都在身边的天伦？
“娘亲。”凌怀昭平静地说道：“您这些年冷眼看着，这一辈可还有什么可堪大用的子侄么？定国公府能交付到哪一个的手上？以陛下的性子，又怎么会怎么想？”
凌怀昭下了最后的结论：“您细想想，我就该是这个最合适的承继人选。”
宁云清被凌怀昭这番话弄得措手不及，她知道凌怀昭从小与众不同，时常有些惊人的想法和行为。只是上面有定国公看着，又有老夫人管着，她时常要为凌怀晞的事情忧心，实在分身乏术，故而许多事情虽然知道，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高拿起便也轻轻放下了。
不成想今日凌怀昭竟然说出这番话来，可见不是一时兴起，估摸着在背后不知道盘算了多久。
宁云清平复了好一会儿的心情，才说：“娘亲听得出来这是你的心里话，娘亲也很欣慰你不曾说些细枝末节来敷衍，只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你我能决定得了的。老夫人近来忧心，又没什么胃口，这件事情就不要去叨扰她了，明白么？”
“……明白了。”凌怀昭行了一礼，说：“那女儿先回去了。”
凌怀昭知道，突破口不在宁云清这里，但她仍然跟娘亲说了实话。重活一世，不到不得已，她不想再欺瞒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况且她若真的走上那条路，少不得要化解他们的心结。
她这些年潜移默化地做了不少事情，只不过是长辈们装聋作哑，只当没看见罢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是她起的头，就由她来最后掀开这层纱吧。
宁云清一直坐在窗边，看着凌怀昭离开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暗暗叹了口气。
她隐隐有一种预感，她们怕是拦不住凌怀昭的。就像金屋囚不住凤鸣，深渊困不住蛟龙。
水，最终要归于水中。
@@@
“小姐，给朝云郡主的贺礼已经备好，您赴宴的衣裳也已经从珍衣坊取回来了。”紫菀说：“不知您要先看哪一样？”
加了紫菀和青萝之后，凌怀昭贴身的丫鬟就增加到了四个。白苏和红蓼倒也没有什么芥蒂，人领回来之后很快便重新分派好了各样事情，让紫菀和青萝熟悉了几天便爽快地放了权。
紫菀是四人中年级最大的，就连素日最沉稳的白苏相比起来也要让步，毕竟年岁摆在那里，饭总不是白吃的。所以紫菀熟悉起来也很快，想必不久便能独当一面。
青萝的反应就慢了一点，但看起来是个踏实干活的，人也不笨，只是乍然接手这样的事情，又没有了老妈妈在一边管束，一时间有些放不开罢了。
至于能不能用，能用到什么程度，不是这么快就能下定论的事情，所以凌怀昭也不急在一时，由着白苏和红蓼放她们历练。
“都拿过来吧。”
“是。”紫菀和红蓼很快便一人捧着礼盒，一人举着衣裳前后脚回来了。
凌怀昭先看了给朝云郡主备的礼，确认无误后盖好盒盖，吩咐红蓼：“就这样吧，拿下去收好了。”
而后凌怀昭在紫菀的服侍下把略显繁复的衣裳换上。本来不是年节，按照凌怀昭的性格是不会特地去看布料添置衣裳的，然而毕竟是要到荣王府赴宴，凌怀昭平素里多是素净的衣裳，眼下看起来便有些不合适。于是便花钱叫了珍衣坊的绣娘入府，带过来布匹选好花色，量体比着京城最时兴的样子改制做了一身。
待衣裳换好之后，白苏上前给凌怀昭梳了个新的发髻，红蓼则拿出一副整套的头面，不顾凌怀昭的抵抗，奋力往凌怀昭的头上带了半幅。白苏则趁这个机会快速给自家小姐上妆。
等一切就绪，凌怀昭没好气地起身瞪了红蓼一眼：“不知道这些东西很沉么？非要带这么多？”
几个丫鬟倒吸一口凉气，红蓼喃喃道：“我的小姐诶，您是不知道您现在有多好看……”她家小姐平日就是穿得太素净了，简直是埋没了这么好的相貌！如今装扮起来，简直要晃花人的眼睛！
“简直就是天女下凡！”青萝快语直接嚷了出来。
什么天女下凡……
凌怀昭被青萝的话逗得笑了出来，她当然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她瞥了一眼镜子里还稍显稚嫩的容貌，还没完全张开呢，只是这样的容貌，对她谋划的事情一点好处都没有。
所以到了赴宴的那天，凌怀昭除了惯常的两个首饰之外，只多加插了一只金镶宝石蝴蝶簪罢了。
几个丫鬟虽然觉得可惜，但自己小姐主意大，远不是她们能劝得动的，便只能低头应下。
凌怀昭跟上次一样，只带了白苏赴宴，毕竟上次去见朝云郡主就是带的白苏，这次也便带着她。
定国公府和荣王府都是御赐的宅邸，相隔并不太远，坐的马车晃了不到两刻钟便到了地方。凌怀昭刚下马车，便跟上次一样，接住了扑过来的朝云郡主。
这回凌怀昭没有躲开，而是笑吟吟地唤了一声：“郡主。”
“不是说了叫我朝云嘛，凌姐姐怎么这样客气！”朝云郡主不是很开心地皱了皱鼻子，朝身后招招手，道：“表姐，你不是一直说想见见凌姐姐么，快过来呀。”
“来了！”一个缠枝荷花烟罗绮云裙的姑娘三步并做两步蹦了过来：“你跑得也太快了，我都追不上你。”说罢，人就到了眼前。
“凌姐姐，这是我的表姐。”朝云郡主甜甜地笑着给二人介绍。
“镇远侯府苏嘉和。”苏嘉和朝凌怀昭行了个礼，抬眼一看的时候眼前一亮。美人！好漂亮的美人！她一看就喜欢！
“定国公府凌怀昭。”凌怀昭还了一礼。
“你那天救下朝云，听说反应比护卫还快，你醒的时候我就想跟着朝云去看看你。”苏嘉和言语爽利，快言快语：“只是从前听了点京中风传，只怕你是不好亲近的人，又怕贸然上门搅扰，这才罢了。不过后面听朝云说你身手厉害，马球一绝，以后可得跟你好好讨教一下，你可不能推辞啊。”
凌怀昭：……她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苏嘉和能跟朝云郡主成为好友，只是若嘴上装个把门的，想必会好上许多。
“别瞎说。”朝云郡主不耐烦地推了推苏嘉和的手，说：“凌姐姐才刚刚恢复，连稍重的活计都不能轻易干的，跟你打什么马球？”
“我又没说是现在，你着什么急。”苏嘉和哼了一声。美人受伤了当然要好好养着了，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做这种可能让美人受到第二次伤害的事情。
苏嘉和瞬间把目光转移回了凌怀昭身上：“坐马车过来颠簸吧？是不是有些累了？你说朝云也是，就站在这里说话，快快快，我们到里面去坐。”
朝云郡主：……是谁拉着人在这说得没玩没了的？还倒打一耙。
进了一间待客的雅室，苏嘉和殷勤地给凌怀昭端茶，朝云郡主也不肯示弱，抢了丫鬟的活计给凌怀昭上点心，一眨眼面前的案几就满得快堆不下了。
凌怀昭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她来这儿是干什么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