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零年七月二十四日,《大话西游》在内地重映,票房惨淡,两部加在一起不到二十二万。
靳簇独自一人从岭川市赶到不远处的渝城市,在渝城市中心国际巨幕影城呆了一下午。一直到最后结局,她才明白,早已经注定的死局,本就找不到解。
出电影院的时候,人群三三两两,大多都是情侣,也偶尔有上了年纪的长辈,边走边感叹香港电影的璀璨年代。
靳簇站在电影院门口,点了一支烟,靠在门口的石墩上。离着市中心教堂老远,她拍了张照片,给飞度员工群聊里发消息,“渝城教堂。”
那边很快传来几个人的回复。
“哇,漂亮啊。”
“靳姐看完电影了?”
“怎么样,是不是至尊宝再一次错过了紫霞仙子。”新来的小女孩说。
靳簇忽然觉得这话有道理,她笑了笑,引用了那句话,“是,又错过一次。”她把手机暗灭锁屏,盯着手里的两张电影票,顺手塞进了口袋里。
刚迈开步子,背后却有一阵熟悉声音传来,“朝哥啊,这一个电影也太久了,我睡着了三次…你说你,喂!”
“周钦朝,我和你说话呢。”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顺着对方目光望去,而几乎瞬间,他忽然定在原地。
靳簇夹烟的手僵在原处,耳边似乎传来巨大的,持续性的轰鸣。她颅内血液翻涌,脊背一寸寸像是过电了似的,几乎控制不住般,她颤抖回头,缓缓对上不远处那人的目光。
他正注视着她,模样和他们分开那年比,乍一看似乎变了不少,眉目却依稀年少时模样。
时间在那瞬间似乎停滞。好像一切的一切,倒回他们最开始相遇的时候。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周钦朝眼尾通红,他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面前的人。不到半米的距离,又确实过了三年那么长。
他的呼吸几乎停滞,只感觉四肢僵硬,迈出的每一步,仿佛已经超脱自我意志之外。周钦朝举起手中的电影票,对上面前人的目光,本已经控制好的情绪,在开口的瞬间,他的眼泪突然就大颗大颗砸下来,“靳簇。”
“靳簇。”周钦朝重复念着。
她的喉咙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想开口,但无比艰难,“嗯,我…我在。”
白铮不可置信般望向两人,他抬起手,想去扶身边的人。周钦朝却摆手,他胡乱擦着眼泪,盯着地面,轻声道:“我,我没事儿。”
他俯下身,整理好情绪,抬头望向靳簇,但一切似乎早已超脱自我控制之外,周钦朝的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好久不见。”
“好久了。”靳簇顿了顿,强忍着咽下喉咙里的酸涩,却在望见对方几缕发丝的一瞬间,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周钦朝,你的头发,怎么...”
“白了?”周钦朝却依旧笑着,似乎想哄她开心,“老了呗。”
白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反正他实相地跑了,这种场面,这种氛围,自己要是跟着瞎掺合,真就变脑残了。
两人沿着那条街一直向下,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在渝城市中心教堂,靳簇的脚步慢下来,因为她发现周钦朝总是慢她一步,总保持着这样的频率。
她偏过头望着他的侧脸,忽然顿生出一种恍惚,还是靳簇先开口,“你,来这儿...”剩下的话没说完,周钦朝缓缓抬起手,摊开掌心里那张已然发皱的电影票,笑了,“看电影。”
他认真看着她,半晌,又补充着:“这是离岭川最近的地方。”
靳簇点头,紧接着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周钦朝瞧着她手里的烟,刚想动作,却意识到什么,于是指尖停在半空,他轻擦了下鼻尖。
不料对方却早早看穿了他的意图。
靳簇靠在教堂外面的花坛上,将手里的烟盒递给对方,“给。”紧接着,她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我都闻见你身上的那味儿了,少装。”
“嗯?”周钦朝皱眉,下意识地拽了下身上的T恤,扯到鼻尖附近嗅了嗅,他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角,“对不起啊。”
靳簇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大概思考之后觉得好笑,“道歉做什么?”
“不,不知道。”周钦朝低下头,很久,他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估计因为被某人盯了太久,靳簇终于意识到不自在,她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问道:“放,暑假了?”
周钦朝的目光始终没从她眼睛上挪开,只是低声回答,“嗯,放了。”他眼尾发红,颤抖地望向她,忽然喊了句,“靳簇。”
她下意识抬头,反问道:“怎么了?”
周钦朝嘴角轻扯,那处像是化不开的苦涩,“三年前,那天,你想带我去哪里?”
靳簇大脑一片空白,记忆在刹那间空涌而出,横冲直撞,她感觉胸腔发闷,紧,又疼得厉害。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靳簇的喉咙干哑,动作却停在原处,她分明记得,但却仍下意识地反问着,“什么?”
周钦朝神色并无波动,如同执念般的,他又颤声重复道:“三年前的电话里,你想和我说什么?”
“靳簇,你还没回答我呢。”他眼角微垂,眼泪大滴砸下。
靳簇的心脏悬起,早已经混乱的,糟糕的情绪在一瞬间倾泻而下,声声撞击,将她压得根本喘不过气。
在两人那漫长的沉默里,在彼此望向对方,眼眶湿润的几秒钟,时间似乎一下将他们拉回到了那年。
他亲手挂断的电话,她裤腿上的大片血迹,巷子里的哀嚎,拉长的警笛声。
周钦朝崩溃掩面,心脏几乎痛到极点,他大口呼吸,一句句重复着,“对不起。”
“对不起。”他说,“我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听你说完。”
靳簇猛地将他抱在怀中,她声音很轻,“不怪你,我没怪过你,周钦朝。”她不知道从何下手,只能慌乱安慰,一遍遍重复着,“你别哭了。”
他的手臂发抖,靳簇下意识顺着那处看去,那一瞬间,她忽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般望向对方的大臂内侧,眼眶陡然变红,“你...”
周钦朝慌乱收回手,却被她一把按住。靳簇的指腹在他皮肤上划过,她早已清楚看见,看见周钦朝身上的纹身。
是大片的玫瑰花与五角星交织的黑色图案。
靳簇眉头皱起,她咬紧牙关,嘴唇被咬破,渗出丝丝血腥味儿,她想说什么,却发觉,自己早发不出声音。
周钦朝猛地攥住她的手腕,颤抖摇头,“靳簇。”停顿几秒,他又说,“我成年了,是十八岁生日那天喝大了,纹上去的。”
“但我是认真的。”
靳簇僵硬抬头,却对上那双红肿的,依旧深情的眼睛。面前的人缓缓开口,认真道:“你…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有任何的负担。”
“靳簇。”周钦朝望着她的眼睛,声音轻到不能再轻,“我等你,很久了。”
靳簇心脏拧巴地厉害,那疼让她呼吸都困难,“什…么?”
“没事。”他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烟,抬起头,“只是忽然,想起了个事情。”
周钦朝起身,从口袋里掏出她当初折的那颗星星,那星星早已经旧得不行,纸张褪色,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他却仍然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心。
时间仿佛静止。
周钦朝偏过头,笑着望向她,“我给你讲个故事,靳簇。”
“有句话,我欠了有个人三年。”他眼尾通红,声音哽咽,“我以前总是自以为是,我想着,如果我能给那人承诺,如果我成为更好的周钦朝,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我喜欢你’。”
“可是我错过了那人的电话,我们之间错过了三年,我就知道我错了。”
靳簇嘴唇颤抖,脑袋里发出嗡嗡的响声,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
“对不起。”他说,“她始终都没有…等来我这句话。”
“二零一九年十月六日出狱那天,那人沿着岭川市五中那条街,一直向下走,我就跟着她,不知道这人要去哪里,后来她在飞度门口停下了。”
他笑着擦了擦眼泪,点燃指尖的烟,“那人很厉害,明明所有人都觉得快到倒闭的店铺,被她救了回来。”
“那人不注意身体,发了烧,但不去买药,就躺在家里,一呆呆上一天。”
“那时候我放寒假,鼓起很大的勇气,想去给她送药,结果刚到门口,那人就匆匆出门了,我一个人在那里呆到后半夜,这人也没出现。”
“我分明可以追上去,我可以说,我很想你,我一直在等你,我喜欢你。”靳簇呼吸一瞬间滞住,她的大脑已经听不进去任何。
周钦朝一边流泪一边抽烟,他抬起手,胡乱地拂掉眼泪,笑着说:“我没有勇气了,我不敢见她。我就是因为太了解靳簇,所以才知道,她那时候需要的…也许并不是我。”
“她最想做的事情,是向上走。我知道,就算是这世界给她压上千斤巨石,也不能妨碍她一直向上。”
“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她,只是她一个人的靳簇。”
周钦朝说到最后,眼泪爬了满脸,他笑着说:“三年前,我欠了她一句话,虽然晚了,但现在说,也算不上迟。”
靳簇指尖发麻,她抬起头,颤抖地对上他的眼睛。只见面前人缓缓开口,一字一顿说,“我也喜欢你,靳簇。”
他说的是“也”。
他举起手里的纸星星,冲她笑,眼尾通红。
靳簇一把将周钦朝抱在怀里,掌心覆上他的腰,指甲几乎陷进对方的皮肉里。她抬起头,靠近他耳边,低声喊着,“周钦朝。”
“在这儿。”他认真地回答,像是想到什么,他笑着说:“紫霞仙子,最后还是等到了至尊宝。”
他低下头,指腹触及她的指尖,低声反问道:“你说,我等的那个人,她会来吗?”
靳簇的呼吸停滞,她扣住对方的手腕,慢慢低下头,语气轻缓,“她...”
停顿几秒,靳簇又再次开口,“她没走,只是死要面子。”
“三年前那时候,她想和你说,自己出事了,不能和他一起站在优秀毕业生的讲台上了。”
“还有,三年前,她想带你去的地方,三年后也来得及。”
靳簇不是没想过两人再次重逢的场面,只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景,两个人在室外,吹着风,哭得像个傻逼。
可那明明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但她此刻却觉得,这是个好的开始。
她看着周钦朝,一把抢过他手边的烟,“什么时候学会这个了?”顿了顿,她又补充着,“好的你不学。”
听她这么一说,周钦朝却笑了,“怎么和白铮问了一样的问题?”
虽然是调侃,但他还是回答了,“去年过年那阵儿,拿打火机放烟花,顺手偷了我爸的烟,想知道他的烟和你的相比,有什么不一样。”周钦朝摊了摊手,“倒没什么不一样的。”
“接着编。”靳簇毫不留情将某人拆穿。
周钦朝编了一半的故事卡住,他冲着靳簇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是瞎编的?”
她笑了,“看出来的。”
“好了,那说实话吧。”他如实说道:“那时候真是特别想你,想起高二那年,你来我家过年。”
靳簇目色闪烁,却不露痕迹地别过头,她不禁轻嗤,“幼稚。”
周钦朝瞧着她那短发,认真开口,“靳簇。”
被喊到名字的某人没打算理他,哼了一声,又自顾自地向前走。
他却没在意,继续说着:“我很想你。”
靳簇忽然想起什么,她停下脚步,终于忍不住问:“所以这次看电影,是刻意偶遇还是真的巧合?”
“你猜。”某人笑了,时间一下仿佛又再次回到当年,“靳簇同学,你那么聪明,不如猜猜看?”
周钦朝嘴角弯弯,风一吹,发丝飞舞,几根散在空中的白发飘了飘。
靳簇心脏一停。
原来,那时候,并不是下了雪。
而是他的头发,真的白了好多根。
她别开对方灼灼的目光,哽咽道:“我猜,你,就是个笨蛋。”
“你,周钦朝,全世界,第一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