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回去改一改，这次整得再热血一点！”
“热rrrrr——血！你明白吗？”视频对面的制片人越说越激动，他凑近视频，整张脸都贴在了镜头上：“这首歌主要是热情！热情！”
“……”尹忆初坐在电脑前屏息，努力忽视面前突然放大的鼻孔：“好的宋制片，一定让您满意。”
宋柯被这个笑晃了一下，顿了顿才接道：“行，那你再改改。”
“小尹呐”，宋柯看着尹忆初的脸，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跟宋哥说实话，真不考虑进娱乐圈吗？”
这个脸不进圈实在是浪费啊！
视频里的少女鼻梁高挺，立体的眉骨下长着一双细长明亮的凤眼儿，不说话的时候嘴唇微微上翘，有种讨人喜欢的调皮。她皮肤很白，可气质却并不妩媚，反而一颦一笑带着潇洒的意味，总让宋柯想起武侠剧里的女侠。
除了潇洒，尹忆初的身上还藏着股特别的劲儿，偶尔从她那双漂亮的凤眼里露出点。不明显，但格外勾人。正是这股劲儿让宋柯格外想带她入圈。
什么劲儿呢？
宋柯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粗暴地把它归结为文化人特有的劲儿——
一种娱乐圈最稀缺的气质。
哎，真想拥有啊。
“谢谢宋哥，但我实在没什么演艺天分。”尹忆初又一次婉拒道。
宋柯一哂，想说现在这个圈子有没有天分那都是其次，人好看就差不多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娱乐圈是什么乌烟瘴气的地方。
熟了之后他才知道尹忆初是正八经的B大中文系硕士，是古汉语方向郑成均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以后绝对要进学术圈的，他还是不造孽了。
关了视频，尹忆初坐在宿舍里长长吐了口气。
刚才他说的“热血感”，其实她也隐隐觉得欠缺，但一时又找不到抓手。
这是个小说IP改编的网剧，书是五年前写的，近期讨论度不高，但也算是大家叫得上名字的网文。尹忆初本着职业精神翻开，却意外地发现非常好看。
小说是辩论题材，但又不全在说辩论本身。
小说的主角是由来自以传统应试教育出名的冀州一中的五个孩子组成的辩论队。
五个人中有的耀眼如全市状元，也有人灰扑扑泯然在人群中，有人对辩论狂热，有的最初加入竟然只因为逃课方便。
没有领队、没有教练，没有活动场地，他们什么都没有。
在高考的压力下、在师长家人的反对下，在北上广传统强队的震慑下，野生野长的冀州一种辩论队凭五个高中生硬抗一个多月，最终站上全国领奖台，捧回了写着“雍凉健勇”的大牌子，为冀州赢了开天辟地第一个冠军。
小说的笔触很柔软，甚至严格来讲带着少女独有的矫情气质，尹忆初有时也会因为作者不克制的用词皱眉。
可是这本书的人物塑造非常成功。
哪怕故事自有其拙稚之处，尹忆初就是不自觉地跟随作者的讲述爱上了那五个栩栩如生的少年，随着他们欢笑而微笑，随着他们哭泣而遗憾，哪怕已经合上书本也依旧带着对他们的带着爱怜和偏袒，还有对那份无疾而终的暗恋的遗憾。
或许也是这样的原因，她的歌词不自觉含着少女辗转反侧的心思，因此欠缺了宋柯所说的“热血感”。
她无奈地再次打开甲方传过来的demo。
这个demo形式很简单，只有一段作曲本人随意用音节哼唱的旋律，伴奏只有一把吉他，堪称尹忆初从业以来拿到的最朴素的demo之一。
可是从主歌一开始，尹忆初就立刻惊艳地在心里把它评为了top级的创作。
Demo以节奏强烈的指弹开始，调皮魅惑的调子极其抓耳，仅仅两个小节暗黑热血的曲风就被稳稳定调，紧接着金属质感的男声加入，气氛一瞬间被炒至巅峰，整首歌下来，少年的热血鲜血、重生牺牲都涌入她的脑海，简直让人生理性地热血沸腾。
尹忆初真的从没见过这么会表达情绪的人，而且他的作曲完全不受惯性束缚，她第一次在一段旋律下行的时候有鼓掌的冲动。
最神奇的是尹忆初完全猜不到这是谁，她这几年填词过程中听的demo少说也有几万个，写得好的人她心里基本都有数，可是她几乎能肯定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最后她只能总结为高手在民间。
也因此，尹忆初每次听都会产生一种被优秀作品刺激的危机感。
“好听啊，妈的。”
尹忆初长叹一口气，把初稿扣在自己脸上装死。
十分钟过去依然毫无思路，她扔下笔，揉揉眼眶，决定摸鱼一会儿。
这时，她的手机里弹出她基友张梓晨的聊天框：
梓紫子籽：初哥你在宿舍吗？
尹忆初Zoe：在，之前那个主题曲得改稿。
梓紫子籽：啊正好正好，陪我去听贺臣的演唱会！！！！！
尹忆初：……？
Hello？你看到我说啥了吗。
张梓晨是她基友，也就读于A大中文系，学习之余基本都在追星。
而这个叫贺臣的男歌星，据张梓晨介绍是自己的本命cp右位，她从高中就开始混圈，现在已经成为知名太太，这么多年尹忆初看过太多她自割腿肉的精彩同人文。
尹忆初跟她一个寝室住了四年，每次路过她的电脑都看到贺臣跟不同的男明星以不可言说的姿势缠绕在屏幕上，让人不禁发出“世道不好了”的感慨。这导致她不可避免地记住了贺臣的样子。
倒是个很好看的人。
尹忆初Zoe：不去。
男色与我何加焉。后天就交稿了，鬼才陪你追星。
梓紫子籽：不行！！
梓紫子籽：初哥你不是在填《最佳辩手》的词嘛！那个小说我也看过，我觉得你需要激情！
梓紫子籽：我跟你讲贺臣不是一般的流量！他超绝实力！贺臣是全世界最让人激动的男人！信我！
尹忆初Zoe：……信了你的邪。
**
B市的夏天又闷又热，一丝风的没有。
尹忆初站在人潮汹涌的体育馆门口，觉得自己如果盘腿坐下，五分钟之内就会像小笼包一样被蒸熟。
这时不远处一个穿着灯笼红纱裙的少女突然朝她挥手：“初哥初哥，这边！”
尹忆初看过去立刻震撼了：“什么意思啊你这一身儿？”
像个KTV灯球一样。
“应援啊”，张梓晨不满道，“这裙子我搞了两件呢，虽然知道你不穿”。
话音刚落，有个短发女孩一头撞在尹忆初身上。她手上的咖啡“哗啦”一声全都泼在了尹忆初胸口上。
“嘶——”张梓晨狠狠吸了口气。
“……不然偶尔穿穿也行？”她迟疑地看向尹忆初沾满咖啡的衣襟。
尹忆初被迫前往卫生间，此刻正艰难地换着衣服：“这个裙子到底什么人在穿……”
卫生间外，张梓晨已经在纵情尖叫：“初哥快出来！贺臣倒计时了！”
随着她那么一声吼，门口排队的女孩们像是被吹了冲锋号似的，厕所也不上了，齐刷刷掉头往看台跑。
尹忆初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还有一分多钟呢，冷静！”
“不行！他有热场舞！快走！”
尹忆初被拖着跑回看台，扑面而来的就是全场同时倒数的声浪，红色的应援灯牌“刷刷刷”的一个接一个飞快亮了起来，整个场馆顿时成了一片汪洋红海。
热场倒计时开始，全场响起整齐划一的大喊：“五——四——三——二——一！”
“咚咚咚！”
小军鼓的重低音像敲在人的心上，成山成海的尖叫声里，七束光骤然亮起，最终交汇在舞台中心身穿红衣的人身上。
尹忆初情不自禁地跟着音乐看向舞台。
绚丽的光带里，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和腹肌被强光沿着白衬衫勾勒出来，从远处看犹如一个脆弱又强大的神祇。
响彻整个场馆的鼓点此刻突然一滞，随即被更加爆裂地敲响。
七束灯光骤然统一颜色，刷的打亮了贺臣的面庞。
金光照在他璀璨的眉眼上，尹忆初也不禁随着全场的粉丝发出了轻叹。
真的好美。
宛如一场奇迹般的日照金山。
金光笼罩下的贺臣便在震耳欲聋的节奏点，对着镜头露出一个肆意的笑容。
下一秒电吉他加入，开场舞就在这里爆发。
强劲的节奏里，贺臣柔韧的腰骤然发力，极具爆炸力的动作与那一截细白的腰肢撞出了惊心动魄的反差，将气氛直推到顶。
成山成海的呼喊里，镜头拉远，他双臂像指挥家一般高悬，几下奋力振动，身上的红色衣袂振翅欲飞。
强烈的电音鼓轰着耳膜，他清瘦柔韧的身体与繁复的西装冲撞出糜烂的艳丽感，可追光里的一双眼睛却极亮，漆黑如墨的瞳孔里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此刻他恍如站在世界的心脏，什么都不用说，音乐就奔腾在他的身体里。
没来由的，尹忆初一下子想起小说里反骨少年因为病痛的折磨暴瘦到九十斤，发着高烧从被父亲反锁的家里逃出来赶去比赛时说的话。
“没有别的路。我去不了一中就完了，他们几个也完了。”
“所以我爬也要爬去。”
“跟其他的没关系，我今天必须到场，而一中必须赢。”
尹忆初看着台上的贺臣，突然觉得她要填的那首歌应该有跟贺臣这支舞相似的气质。
疯狂、桀骜，一往无前。
“故事感可以更少一点，情绪应该在主歌就架起来……”
尹忆初品着突然闪进脑海里的许多念头，手指动了动，很想现在掏出纸和笔改稿。
“啊啊啊！”张梓晨几乎要破音的鸡叫唤回了尹忆初的注意。
“贺臣的腰！杀人弯刀啊啊啊！！漂亮啊呜呜呜！”
“……”尹忆初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开场舞时贺臣那一截柔韧度惊人的腰，以及腰上清晰的人鱼线和腹肌。
咳，是挺漂亮的。
尽管如此，尹忆初还是坚持地把被捏疼的手抽了回来。
开场舞后，全场的灯光熄灭，中国风的萧声悄然流淌，一个带着磁性的男声破空而来。
尹忆初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感觉有点惊讶——
歌本身中规中矩，甚至还有点迎合市场的套路感，但贺臣本人的唱功出人意料地稳，轻重处理到位，而且不乏非常规且惊艳的咬字。
可以说，贺臣凭自己的vocal把六十分的音乐一下子拔到了九十分。
而且最重要的是——尹忆初很纠结地看向聚光灯下闭目歌唱的贺臣。
刚刚那一句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像那个demo里的男声？？
三首歌过去，尹忆初已经在像和不像的边缘反复横跳半天了，最后还是倾向于觉得就是贺臣本人的声音。
可是完全没道理？
撇开贺臣本人有没有那么惊艳的作曲能力不论，他这种顶流凭什么会给一个非大热的网剧作曲啊？
而且还是以在各个公司之间漂流投稿的形式？
尹忆初想问问一旁的张梓晨，刚巧撞上她转头激动地尖叫：“救命啊唱得太好了呜呜呜呜！”
“……”
你妈的，吓死了。
尹忆初沉默地递了瓶水给她，没问出口的话便随着动作咽了回去。
贺臣连唱了三四首歌，喝水的间隙，全场的粉丝躁动起来。
“互动！互动！”
“贺臣妈妈爱你！”
“别他妈唱了，快跟老子结婚！”
一个粗壮清晰的男声引得全场开始爆笑。
贺臣闻言也勾了下唇，垂下长长的睫羽，脸上露出个恰到好处的无奈表情。
他技巧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那瞬间尹忆初清晰地听到了身边传来“嘶”的抽气声。
“那就找个粉丝跟我互动一下？”
场馆疯了。
尹忆初身边、乃至整个场馆的粉丝都开始大喊贺臣的名字，红色的应援手幅和灯牌剧烈舞动，座无虚席的，能够容纳九万人的鸟巢爆发出滚雷一般的呐喊声。尹忆初身后的小姐姐已经快把灯牌甩到她的头上，她只能用力把身子往下缩，尽量避免误伤。
此时指挥灯光的大哥正尽职尽责地躲在暗处，操作着追光灯选择互动对象。
灯光扫过一个个疯狂挥手的粉丝，在某处顿了顿，又回到了刚刚扫过的一个红裙子女孩身上。
这个女孩非常不同——她被困在一大堆挥舞灯牌的粉丝里，正在努力往下缩。
大哥先挑眉，妹妹个性！
大哥又定睛一看，不仅个性还漂亮！
尹忆初在强烈的光照下被推着站起来的时候，心里真的有句mmp想讲。
她觉得这个灯光大哥有病。
那么多喊到快缺氧的粉丝不挑，非得找个不看镜头的，玩的就是一个强人所难。
搞艺术的真的好叛逆。
她抬头一看，她的大脸霍然出现在屏幕上，同时出现的还有……张梓晨挑选的灯笼红短裙。
“草。”她闭了闭眼，回去就刺杀张梓晨。
她维持着虚伪的微笑，在众目睽睽中感到寂寞如雪。
贺臣看着灯光大哥选了半天，最后站起来一个女孩，裙子还是很……很显眼的红色，应该是真粉。于是他主动开始互动：“红裙子很漂亮。”
精准的尺度拿捏。
对粉丝既显得亲近，又不失于谄媚。
但问题是，对面穿成这样的人，她并不是个粉丝，而且对身上的裙子充满怨恨。
尹忆初的火“蹭蹭”往头上窜。
她拿过话筒假笑一下，“谢谢，你的眼镜也不错。”
贺臣失笑，难得真情实感地觉得很有意思，于是他又互动了一句，“要不要给你戴？”
全场顿时爆发出阵阵吃醋的呐喊，尹忆初站在一片抗拒的声浪里，心想他是真尼玛能搞事啊。
她冷静地拒绝，“谢谢但不用了，你还是唱歌吧。”然后在一大堆“哈哈哈”中迅速落座。
贺臣：……
她怎么回事。
拒绝我就算了，语气似乎还有点嫌弃。
于是在顶流贺臣第一场演唱会还没开完的时候，一条名为#贺臣演唱会你还是唱歌吧#迅速登顶热搜榜第一名，点开全都是丧心病狂的粉丝一片触目惊心的“哈哈哈撩粉失败”，还有人带着尹忆初的大头截图描述现场情况，评论区处处爆笑……
演唱会结束后，尹忆初走出场馆，面无表情地看着到处都是自己身穿灯笼红短裙照片的微博，觉得还是要回去把正在跟一起磕cp的小姐妹聚会的张梓晨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