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思虞捧着手机，两只手的手心无意识地紧扣住屏幕两侧，像是要紧紧抓住一个没有谜底的谜。
她盯着这些方正整齐的字块，很久后才恢复思考的能力。
然后十万分、百万分、千万分的开心像放烟花一样疯狂地涌上心头。
他记得自己。
蒋思虞低头，半晌露出了一个因为最近疏于练习而变得生涩的笑容。
太幸运了。
她盯着聊天框，歪头想，就算他就是那样不告而别了，可他至少没忘记她。
在他心里自己是有位置的，哪怕这位置与风月全然无关。
有人能明白她吗？
她现在真的、真的好开心。
【你好诶~】
【确实好久不见啦！】
她保持着那个跪坐的姿势打出这两行字，只觉得世界缩得无限小，只有一块手机屏那么大。
她曾经几百次想象过他们恢复联系的场景。
因为知道可能性微弱，所以反而充满了安全的想象空间，甚至很多时候这个场景会在梦里成为蒋思虞情绪的映射。
压力很大的时候梦到他跟她擦肩而过，却怎么都看不到她；悲伤的时候梦到他站在一个很大的玻璃罩子里，而她站在外面静静地流泪。
极少数时候，她会梦到自己站在高中的操场边上，他突然从她背后出现，笑着拍一下她的肩膀。
“你好”被她在心里排练过各种各样的语气，直到今天才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宿命感。
【下午家俊跟我说你写了我们之前的故事，让我赶紧去微博上看，我才知道你成为很棒的作家了。】
【恭喜你呀。】
什么意思？
她理应有许多问题要问他，有许多话想对他说，可此刻她神经紧绷，死死盯住这两句话，宛如垂死的人盯住远处的海市蜃楼。
张家俊是从前高中班里的同学，可他不打辩论，他们的关系也完全称不上好，刚刚蒋思虞险些想不起他是谁。
他怎么会知道？
而且张家俊……让他上微博。
蒋思虞一瞬间屏住呼吸。
【抱歉，我有点事情晚点回你】
蒋思虞急急忙忙地敲下这行字，连对方的回应的都没顾得上看就切出聊天框，然后屏住呼吸，片刻后以一种慷慨赴死的决绝伸手点开微博。
扑面而来的消息提示。
微博好像生怕她不知道似的，官方账号连着一排聊天框都是提醒，消息栏密密麻麻地全是各种朋友和从未谋面的读者发来的私信。
她的消息提示音没关，从她打开的那一瞬间，接连不断的声音在宾馆房间里响起。
那条微博已经有数十万人参与评论或者点赞，“叮叮咚咚”的提示音不断攀升。
就像集合了所有无望的暗恋消失前产生的绵长绝响。
它们交织在一起，穿透了十年的时光，共同形成了一场海啸。
——思虞你好，我看《最佳辩手》很久了……
——你肯定不知道我有多么多么喜欢这本书。今天下班路上看到你在征集主题曲，就觉得一定要跑来告诉你……
——思虞，谢谢你的《最佳辩手》。暗恋其实并不能释怀，只是怅然。
——我知道你一定明白我的感受。
为了那时候的矫情也好，执着也好，孤勇也好，那个人终究成了我另外一部分人生。
很重要很重要的一部分人生。
……
蒋思虞盯着那些消息，感觉它们都在发烫，烫得她手机几乎都拿不住。
她觉得很恍惚，这一刻她不敢眨眼。
面对这样巨大的好运，她甚至不敢相信是真的。
——思虞姐姐！我是五中21级的学生！想告诉你我们今年真的拿冠军了！主办方给我们寄了牌子，给你看呀！
图片里，穿着校服的四个孩子举着奖杯和牌子肩并肩站在崭新的会议室里，身后挂着他们当年没拿到的“雍凉健勇”的牌匾，一起对着镜头笑出灿烂的白牙。
今夕何夕，今日何日兮。
直到此刻，蒋思虞才从刚刚那种莫大的震撼里走出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压抑许久、铺天盖地的委屈，让她几乎是下一秒就“哇”的一声哭了。
曹宇的辱骂、导演的漠视、接近半年反复无常的折磨……
还有他高中的不告而别。
泪水把她的妆全冲掉了，她视线模糊，头脑昏涨，只听到她刺耳的哭声环绕在房间里，让她在恍惚里想到从前听过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过了很久她才发现，从她收到他微信的那一刻起到现在，她一直跪在床上。
小泽征尔曾经说，二泉映月应该要跪着听的。
她是俗人，对艺术没有敏锐的灵魂，可是面对命运安排的、巨大而灿烂的相遇的时候，她也同样在无意间以下跪的姿势承受了。
她在那天晚上得救了。
在她险些要因为想不通而放弃写作、放弃背叛正确的庸常的时候，有一个迟到了十年的幸运，跋山涉水来救她了。
-
第二天清晨，顾颖的电话在那个熟悉而空荡的咖啡厅响起。
蒋思虞抱着尹忆初的胳膊，朝她眨了眨眼睛，打开公放。
“蒋思虞你什么意思！”
蒋思虞放下杯子，非常解气地笑了一声。
“稍等一下呀。”
蒋思虞跟尹忆初对视一笑，她把手机放在一边，开心地用叉子吃了一口桌上的小蛋糕，这才慢吞吞地接起电话。
“我咋了呀顾总……”
蒋思虞嘴里含着吃的，声音也含混不清，“我在剧组待了快三个月了，天天都在熬夜改本，凡是你让我的加的改的我都听你的了呀，你怎么还吼我……”
电话那头的顾颖冷笑一声，显然并不领情：
“你微博上弄的那个主题曲征集是什么意思？谁准你越过项目组直接对大众征集主题曲？”
“再说你微博上那个歌词是谁给你的？”
“你知不知道打乱剧组进度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你误会啦顾总。”
蒋思虞这时候的声音还是软软的，但就是把顾颖气得够呛，“我没有说那是给咱们剧的呀，那就是我书迷策划的活动，我看着好就发起啦，我也没想到有那么多人参与，我看微博已经五十多万点赞了呢。”
何止是点赞！
顾颖握着手机恨恨咬牙。
一开始曹宇跟她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她根本没当回事，想着一个可有可无的活动能翻出多大的浪来，下午她抽空看了一眼，确实没什么人关注，她就没再跟进了。
没想到从晚上八点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投稿，一开始质量参差不齐，没想到后来竟然有几个圈里有名的音乐人和演员都参与了，还专门发微博讲述自己的暗恋，直接引发了全民关注。
等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的时候，这条微博已经在两个小时内迅速发酵，点赞猛然突破了十万。
为什么？！
顾颖一边气急败坏地打听消息，一边想不通，蒋思虞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说作者，哪里来的能量请动那几个人？
而且最让她怒不可遏的是，蒋思虞微博上那副歌词就是从前她想买给曹宇的那副。
这绝对不是巧合。
可是蒋思虞是怎么认识尹忆初的？
她为什么突然给尹忆初站台？
这条微博热度来得莫名其妙，难道是她疏忽了，没察觉尹忆初背后还有别人？
最后让热度达到顶峰的，是顶流歌手贺臣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登录微博，毫无预兆地给蒋思虞的微博点了个赞。
十一点十二，“最佳辩手主题曲征集”直冲热搜第二，阅读量达到了百万级，广场涌现出了非常多书迷进行参与和评论，甚至还有不少大V下场评论。
这宛如应援一样声势浩大的集体活动让这条微博死死在榜上挂到了第二天，热度简直比明星公布恋情还高。
一大早顾颖就接到了平台高层的通知，要求她紧跟热度，并且平台直接越过她转发了蒋思虞的微博，许诺活动第一名的demo将被用作电视剧主题曲。
电话里，蒋思虞仍然在笑嘻嘻地说话：
“顾总，这活动哪不好啦？这不是给咱们的免费宣传嘛！”
“导演都在群里转发热搜了，剧组现在可热闹了，怎么就您不高兴啊？”
顾颖冷哼了一声，二话没说把电话挂断了。
蒋思虞看着熄灭的通话“哎”了一声，对尹忆初抱怨道，“她怎么挂了，我还没说爽呢！”
尹忆初刚刚听蒋思虞说话就觉得好笑，现在更是直接笑出声了。
这姑娘真是憋坏了，刚刚那个伸爪子挠人的劲儿简直可爱得要命。
精气神儿也比之前好多了。
之前她那个静默又畏人的样子，尹忆初是见过的。
低热、剧烈头痛、恶心呕吐、肌肉麻痹震颤。
她后来怀着痛悔的心情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专业书籍。
高中时候没能挽救的人，她一颦一笑后来都被她反复印在了心里。
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帮她。
尹忆初笑了笑，有点轻松地摸摸蒋思虞的头，“恭喜你啦。”
蒋思虞愣愣地看向她。
“你看，我们真的赢了。”
有那么一瞬间，尹忆初的样子跟蒋思虞脑海里十七岁意气风发的他重合。
那时候她坐在他左边，在主席宣布结果的一瞬间扭头看他，在喧嚣的人群和她安静的目光中，他看向观众席第一排流泪的女孩笑了。
她解脱了。
时隔多年她终于这样想。
她从他看那个女孩的温柔视线里走出来了。
她的青春，她的喜欢，也是轰轰烈烈、掷地有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