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
“嗷!”
燥热而拥挤的夜市,尹忆初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耳机差点飞出去,她慌忙站住脚伸手按住,下一秒就又被攒动的人流推着往前走。
八月B市的夜晚,风依旧不减热度,偌大的华林夜市里吵吵嚷嚷,商贩散布在各个角落,闲逛的人群没有任何队伍可言,乌泱泱一大片。
此刻走在尹忆初前面站着一对热恋的情侣,身后被一群初中年级的男孩女孩挤着,吵闹声夹着热浪,她感觉自己像被封在一坨水泥里,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手机铃声响起。
尹忆初深吸口气,捂住耳朵使劲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接起来就对着话筒大喊:
“贺……大哥,你到底在哪啊!”
又到底为什么专挑夜市办大庆典的时候约她来这里!
说完又被身后一个尖叫的小孩撞了一下腿。
他娘的。
尹忆初顺着人潮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根电线杆,然后用尾生抱柱的气势狠狠地盘在了上面,发誓找到人之前死也不挪地儿了。
下一刻耳机里传来贺臣低低的笑声。
“贺大哥?”
“太客气了吧。”
尹忆初抬头一看,熟悉的狐狸人在不远处的角落歪头,见她看过来,还友好地挥了手。
尹忆初:。
又给你扮上了。
等贺臣找到空袭跋涉过来,周围立刻又变得拥挤,于是接下来的十分钟,他们被一动不动的人流卡在了电线杆边。
月亮很圆,尹忆初看看身边同样动弹不得的贺臣,突然觉得他们又急又无计可施的样子像看到贝拉和爱德华亲嘴的雅各布。
“噗。”
一声笑在尹忆初耳边响起。
她下意识地看向隔着一个身位的贺臣,却在下个瞬间立刻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眼手机,果不其然,通话时间13分钟。
尹忆初摸了摸耳朵,开始回忆,她刚刚没说什么怪话吧?
但她又不是明星,在乎什么形象管理?
贺臣笑了一声后觉得有点后悔。
他一开始确实没注意语音还连着,直到尹忆初开始念叨才反应过来。
他应该关掉的。
但是人群那么拥挤,那个玩偶的衣服一整个把他包在里面,额头上热都出了薄汗,被夜风一吹整个人都犯懒,所以就没伸手去关。
她应该是被挤得有点急了,以为没人听见,所以在人群里小声逼逼得特别起劲,那个雅各布的比喻就这么顺着夏夜的风一路飘到了他耳朵里,让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其实他也讲不清为什么约她来了这样一个地方。
他单纯就是觉得尹忆初适合这样的热闹。
贺臣抬头看向四周。
墨蓝的天色,橘红色的小灯像一盏盏渔船飘在海上,很像他一个人开车路过时的样子。
可他现在站在喧闹的人群里,于是他能听到扎着丸子头的少女指着什么冲身边的男孩笑,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背起哭闹的孩子,走向棉花糖摊位时嘴里的嘟哝,还有热烘烘的年糕在滋啦作响的油锅里被长筷子捞起来,“噗通”一声掉进铺开的红糖粉里的声音。
贺臣曾经看过一个作家写到人绝不可能在菜市场自杀,那夜市也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你到底叫我来干嘛呀?”
尹忆初索性就着没挂断的微信语音,问出了她一直很困惑的问题。
上午贺臣直接跟她说晚上九点半华林夜市见,没头没脑的一句,现在整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实在非她本意。
贺臣沉默了一会儿,问到,“你知道代如笙吗?”
尹忆初听到这个名字后愣住。
代如笙。
十年前的摇滚歌后。
那时候社交媒体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歌手完全是通过唱片和演唱会一步一步靠实力出头的,代如笙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摇滚女歌手,沙哑而具有爆发力的嗓音外加桀骜不驯的性格,说是引领了一代潮流都不为过。
只是后来毫无预兆地爆出聚众吸毒的丑闻,从此被全网封杀,在唾弃声中销声匿迹。
“算是知道吧,我还挺喜欢她的歌的。”尹忆初回答。
耳边贺臣好久没有出声,在她感到有点疑惑的时候,他略带哑意的嗓音传来:
“她是我老师。”
“笙姐也是华晟的,出道前后,她都一直很关照我。”
尹忆初十分震惊。
代如笙出事的时候她还在上高三,正是学业最繁重的时候,周末也有不少功课要做,根本没有时间关注那么多娱乐新闻,因此对代如笙出事了解的并不多。
没想到她竟然是贺臣的老师,从没听张梓晨说过。
尹忆初想了想开口问道,“她真的吸毒了吗?”
贺臣笑了一声,“你怎么这么问?”
他语气没什么情绪,“这件事早就盖棺定论了。”
“虽然尿检结果是好的,但是媒体拍到了吸毒的视频,她经纪人和……前男友被记者采访也都没否认。”
尹忆初盯着贺臣看了一眼。
他的脸隐藏在面具后面看不清楚,声音隔着面具听起来很低沉。
于是尹忆初耸耸肩。
“你不也说尿检是好的。”
然后她认真想了想,回答道,“不过我是很极端持‘作者已死’观点的人,所以我不太关注创作者本人的道德优劣,因为那样对作品而言太苛刻了。对我而言代如笙远不如她的专辑重要。”
“一码归一码呗,莎士比亚还放高利贷呢。”
贺臣弯起嘴角。
尹忆初这个答案格外抽离,好像那些纷繁跌宕的名利漩涡从不曾波及到她的世界,她也并不把代如笙本人的是非放在心上,对她而言,代如笙、贺臣,这些都是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可是这样的答案却莫名安慰到了他。
因为如果有一天他也落得代如笙的下场,他知道尹忆初不会也跟风踩上一脚,她只会当个看客,说不定还会紧急去下载几首她喜欢的歌。
“所以她是被冤枉的?”
尹忆初问道。
“你相信我?”
“你骗我干嘛?”
你一个顶流闲的没事来搞我一个素人,图什么呢?
“她没吸毒。”
贺臣的声音平淡,语气也很轻,尹忆初需要捂住耳朵才能在小孩的吵闹声中听清。
突然胳膊被拍了一下,尹忆初扭头,发现贺臣已经拨开了人流走到她身边,刚刚用套着公仔服的手臂轻轻碰了她一下。
手腕上一闪而逝的热度仿佛夏夜吹过去的一阵风,此刻通过耳机她甚至能听到贺臣衣服的摩擦声。
此刻尹忆初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他们现在周围可都是人,依照贺臣的知名度,现在人群里有几个粉丝一点都不意外,现在所有人前胸贴后背地挨着,万一贺臣的行头出点问题,或者有谁听出来他的声音,他们俩就立刻玩儿完了。
而且……这样当着数千人的面跟顶流连麦,莫名有种偷情的感觉。
“我能保证。”
贺臣的声音拉回尹忆初的注意力。
“她收集了不少证据,也找了人帮她作证,或许不久就能回来了。”
“我找你是想问你有没有意愿帮她的新歌填词。”
“我?”
尹忆初有点懵。
“为什么找我啊?”
圈里有不少比她经验丰富的作词,为什么偏偏找她填?
“我这几天看了你所有网上能找到的歌词,我个人认为,你的水平已经不输于任何职业词人。”
“并且现在的状态有点排斥圈里人,而你刚入行,也没签公司。”
贺臣说完顿了顿,温声解释,“如果你不愿意,就当逛夜市了,前面有个煎饼摊子挺好吃,可以试试。”
“啊,是吗?”
贺臣点头。
尹忆初于是开始四处张望,同时心不在焉地想着贺臣刚刚跟她说的话。
她说实话被贺臣那个“不输任何人”的赞美冲昏头脑,一时间有点不能思考。
“哎哎!我看见了!”
尹忆初看着不远处红色牌子的小吃摊精神一震。
摊位后面,一个身形瘦削的老头正在熟练地用铲子撬开蛋壳,金黄色的蛋液顺着他的动作流到小米色的面饼上,碧绿的葱花装在一边的盒子里,看起来让人食欲大振。
看见什么?
贺臣一时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一只胳膊被猛然窜过来的尹忆初拉住,下一秒他就感到一股强烈的拉力,于是整个人被尹忆初拉着,运动会冲刺似的往前窜。他们就像海洋中的两条游鱼一样破开人潮,以势如破竹之势狂奔十多秒,然后急停,再次猛地向前冲。
然而贺臣作为一个长年受到唱跳训练的爱豆,哪怕尹忆初好像拼尽全力在往前跑了,对贺臣而言也很容易就能跟上。
甚至他还能在这热身似的跑动中看向前面的人——尹忆初的长发顺着奔跑的动作向后撒开,如同一匹被风吹起来的缎子一样漂亮。她身上淡青色的T恤被夜风顺着兜出波纹,很像一条破浪而行的船。
“多走一步,赶超千人!”尹忆初兴致勃勃的声音顺着耳机传来。
贺臣:?
他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盛满笑意,闻言很有兴致地挑眉。
“这可是你说的。”
话音刚落,贺臣跟在尹忆初身后的步幅骤然变大。
尹忆初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贺臣的手臂就轻而易举地从她手里挣脱,然后隔着厚厚的公仔服紧紧地握住了她。
然后强有力的手臂拉着她高速地跑了起来。
温柔的晚风吹在她脸上,身边的人群在高速的移动中模糊成一个个光带,前方拉着她手的人像一个从童话故事里逃跑的人偶,此刻带着她奔跑着躲避来自不可见世界的危险。
她的心脏在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中激烈跳动着,肺腑因为缺氧而一片灼热,身体也因为过速地运动而打着颤。
就在他停下来的瞬间,尹忆初下意识为身体激烈的反应找到了一个恰当的比喻——
好像爱上一个人那瞬间的怦然心动。
“到了。”
贺臣好整以暇地站在煎饼摊前,微笑着看向她。
他的声音很平稳,完全听不出任何喘息。
“靠……”
尹忆初回过神来,忍不住惊叹出声。
这就是唱跳男爱豆的体力吗。
尹忆初轻喘着气直起身,一只手抵住肺,震撼地看着贺臣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牛。”最后不情不愿的地吐出两个字。
“吃什么?”煎饼摊生意很好,大爷手下不停地招呼尹忆初。
尹忆初凑过去看了看菜单,有点犹豫。
就在这时,一边的贺臣已经扫完码递给老板,“两个招牌。”
尹忆初挑眉。
没想到老兄除了代言奢侈品和国民品牌,还给街边的煎饼摊背书?
片刻后,尹忆初手里提着香气扑鼻的煎饼,并肩跟贺臣走在夜市的路上。
十点多的夜市已经并不拥挤了,但他们的语音通话依旧没挂断。
四只耳机将他们与鼎沸嘈杂的陌生人隔开,形成一个独立的小空间。透过摊位间小夜灯细碎的光点,尹忆初忽然有种错觉,自己跟贺臣隔得很近。
“我认识这家店的老板。在我小时候是他妻子支着摊子,地震之后就剩下他一个人。”
尹忆初忍不住回头看,摊位上生意依旧火热,大爷笑呵呵地询问顾客的偏好,看起来完全不像曾经经历过灭顶之灾的人。
或许每一个从灾难中走出来的人都拥有超出常人的乐观和幸运。
“那他怎么在B市?”
尹忆初记得张梓晨说贺臣早年生活在T市,也是十年前那场举国闻名的灾难让他成了孤儿。如果说贺臣是靠自己的才华在B市扎根,煎饼摊的老板又为什么来到这里?
“做生意,去哪都有可能。”贺臣轻描淡写地说。
是吗?
既然去哪都有可能,你又怎么能准确地知道他在这?
尹忆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仿佛能透过这一切窥见贺臣这个名字背后的一点裂痕。
过了片刻,她笑了笑,问道,“代如笙家在哪啊?”
贺臣猛然停住脚步,扭头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