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有于云相助,七关便不用夜夜观星计算方位。

    隔日,于云留在驿站,化身为鱼在坛中修养。杨一与洛丹前去查看七关。

    杨一褡裢装有小旗,每确定方位便在其位置插一旗,三日下来手中仅剩一旗。

    杨一皱眉看着前方,对洛丹道:“之后的路你不必跟来。”

    洛丹不服地轻哼,往她身边走近一步。

    杨一叹气,便向前走,洛丹形影不离。走至半途,洛丹道:“怪不得于云失去法力,这里的生气竟都被堵在入口进不得。”

    杨一将旗插入石缝,起身继续向前。

    洛丹伸手拦下:“往前就是古战场,极有可能遇到那东西。”

    杨一道:“你不必跟来。”

    洛丹急眼:“你以为我怕死么?”

    杨一摇头:“我怕你出事。”

    “……”洛丹一时没有脾气,气馁道:“我尚有余力逃走。”

    杨一道:“我亦有余力保命。”

    此时接近午时,阳气旺盛,魃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她虽不济,可还不至于丧命。

    洛丹仍是不同意她孤身前往,甚至变成小狐狸钻进道袍袖筒不肯出来,咬住一块布料决意不松嘴,甩他不开。

    无奈,杨一带他进山。

    跟随罗盘指引,山中尚有些许青翠,在这稀少的绿色中央,一片荒芜的土地分外扎眼,一到这里,瞬间寂静可怖。

    “就是这里。”洛丹道。

    旱魃擅打洞,地上露出黑洞,深不见底,凉意陡生。

    洛丹看了害怕,不安道:“只怕它不止成气候那么简单。”

    “你不要下去。”杨一说完,纵身跳入一穴中。

    洛丹紧随其后,却呲牙跌回地面。不知杨一在洞口扔的什么符箓,他一碰就浑身疼痛,动弹不得,坐在地上又气又急。

    想他堂堂狐仙,何时这般委屈,被一小小符纸拦截在外?

    然不多时,便听一声奇异的嘶吼,杨一从地下一跃而出,利落地拉起洛丹,含糊不清:“快走,天一黑,我们谁也逃不掉。”

    洛丹变成狐狸,驮起杨一刻不停奔回驿站,此时恰好日落西山。

    听到他们回来,于云从坛中跳出,落地成人。

    “何以这般重的阴气?”于云捂鼻,“好臭!”

    一人一狐喝了些水,才听杨一说起地下经历。

    杨一不善言辞,舌头又有伤,只简单道:“它将地下掘空,到处是尸骨。”

    这里本就是古战场,阴气最重的地方,活物无法生存,故而这里寸草不生,连虫子也没有一只。相应的,阴气越重,尸体越不容易腐烂,也因此,越容易养成魃。

    地下黑暗,不见五指。杨一本想在地下点火看看情况,哪知阴气过盛,凡间俗火在这里根本燃不起来!

    她只得掏出洛丹送她的珠子。

    她常赶夜路,洛丹便送她这枚珠子用来赶路照明。这珠子也不知道该叫什么,用手一擦就会发光,比火把之流明亮数倍,只是发光时略显烫手,故而在外用金丝缠了个镂空盒子,将珠子悬于中央,用丝绦打结。

    珠子拿出一擦,四周登时一亮。

    纵使杨一见多识广,也着实惊了一跳。

    满地的湿尸,不知堆了几多深厚,全都面目全非,一副痛苦狰狞的表情。尸体没有腐烂,因此空气中只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腥味儿。明明是地下,却到处重重雾霭,见不到远处景象。

    再看罗盘,指针发疯地转圈。

    走了没有几步,杨一手脚渐渐疲软,在这种聚阴之地,任何活物都会受到影响。阴阳相克,任何活物身上的阳气与阴气都在平衡之间,与天地阴阳二气流动相似,一旦到了阳气或阴气旺盛的地方就会打破这种平衡,活物就会感到不适,严重的得病甚至丧命。

    因此并非洛丹胆小怕事,他是山中精怪,对阴气阳气的流动格外敏感,自然感到此地与别处不同。

    只是有些事不可不做。

    杨一喘气,撕下身上贴的阳符。

    这种符可以吸收身体四周的阳气,以达到避免阳气外漏的效果。她贴这符,也是怕打草惊蛇。

    但眼下情况已不允许她慢慢寻找旱魃所在。

    一撕下阳符,便感到某个方位有什么东西快速袭来。杨一打开心眼,果见一移动的人形怪物。

    当即不再犹豫,咬破舌尖在那怪物冲到面前时喷出,血雾一沾到那怪物身上,怪物发狂大叫,声音凄厉又尖锐,刺得杨一耳朵钝痛,下意识闪躲,怪物动作虽不似方才那般灵敏,但仍迅猛地朝她扑来。

    杨一只得咬住丝绦,依借微弱光源将手中长钉钉入怪物七脉当中。

    怪物登时安静下来。

    杨一不及细看,转身离去。

    “那长钉从紫薇宫檐上取下,千百年香火不断供奉,阳气充足,这几日它不能再出来害人。”

    祭祀失败,那怪物必会出来觅食,杨一怕它害人,便有此举。

    她掩嘴轻咳,脸上浮出不自然的红色。

    她说的极是简单,但旱魃力大无穷,肌骨坚不可摧,又不会站在那里任她处置,其牙与爪上更有尸毒,中之即死,其中凶险不言自明。

    于云道:“道长辛苦。”

    洛丹不言,待于云走后,才低头默默垂泪。

    他明明是妖狐,有时却比人还多愁善感,而有时又似乎看透世事,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摇。

    洛丹现在的确是动摇了,只是杨一意志不会因他人改变。旱魃已成灾害,此刻受难的是黄州百姓,再过几年呢?别说是杨一,他自己也不愿放任旱魃不管。

    可眼下有生命之危的人是杨一不是他。

    洛丹想着,忽然听见那边的人起身,下巴便被人勾起。

    杨一站着低头看着他的眼睛,似在观察他的表情。

    洛丹心里一颤,忽的脸红起来,只觉她的眼神是如此多情,怕是小道长忽然开了窍。接着就感到眼底一痒,有人替他擦去了眼泪。

    杨一望着他,声音依旧平静:“天命不可违。”

    杨一放开他,又坐了回去。

    洛丹心里砰砰直跳,回想着她的眼神和动作还有自己的反应,又羞又委屈,变成狐狸,沮丧地团成一团。

    过了一会儿它嗔道:“道长,你真没良心。”

    “嗯?”杨一疑惑。

    狐狸道:“你看我难过,怎么不过来摸摸我?”

    于是它被人抱起,一只温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抚摸它。

    狐狸倒没那么委屈了,摊成个狐饼在她怀里问:“道长,假如这不是天劫,你还来不来黄州?”

    “……”她道,“我从未想过不去。”

    狐狸便赞叹道:“小道长,你真让我喜欢。”

    狐狸翻个身,摊开肚皮,扭头促狭道:“你可知道我为何留在狐仙镇?”

    “为何?”

    “我见过你们师祖,他说我们有缘,将来定能结为夫妻。等到了时间我就去了狐仙镇,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杨一轻轻笑一声:“我怎么算不出?”

    狐狸也笑道:“如今想来必是那道士诓我留在狐仙镇,为那些百姓做事,可是我的确等到了你。”

    它深情道:“道长,我等你等得辛苦,你可别令我白忙活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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