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几乎是在叩门声响起的同时,柴空青松了一口气。

    “我醒了,有什么事进来说话吧。”她对着门口的方向大喊,无视了一旁柴素练无奈又担忧的眼神。

    门口闪进来一个矮个子的中年人,他佝偻着背,怂着肩,一身皮肤黝黑,一看便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抬头一见屋内众人,满脸的褶子便堆起笑来。

    “这位便是玄女宗的大人吧?您身体好了吗?”中年人一进门目光便锁定了坐在床上的柴空青,语气中关切和担忧毫不作伪。

    “多谢老伯关心,我已经好了大半了。“柴空青笑眯眯回应了中年人的关心,“不敢让您称我为大人,您叫我空青便好。”

    许江云凑过来一瞧,神色兴奋激动:“柴少主,这位便是德叔。他是这儿的村长,多亏了德叔,我们师门弟子才得救。”

    说罢,许江云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状的令牌,二话不说便把物件往德叔怀里塞。

    “这是我昆仑派的信物,今后您们村中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上门来寻我们。”

    “使不得,使不得。”朴实憨厚的田里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德叔一脸惶恐,连连摆手推拒。

    池列星也上前给中年人行了个抱拳礼,他向来不善言辞,说这种客套话更是为难他,故而他之时满脸恳切地盯着德叔,一双星眸写满了真挚的谢意。

    陈德被这面如冠玉的俊美青年一瞬不瞬的盯着,更是手足无措,只好把谢礼收下。

    柴空青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她想起从前拉着池列星逛集市,他全程紧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活似一只受惊的,浑身毛发炸起,随时处于警惕状态的一只大猫。

    她误以为他讨厌逛集市,心里失落不已,却总是看到他时不时就紧盯着集市摊位上的某个物件。

    有时是一些做工精美机巧的小玩具,诸如九连环,鲁班锁等,总有一样能让他挪不开目光。

    起初她不明白为何意,后来逐渐明白过来,他其实很想要那些小玩具。

    只是他从来不开口,或许是不知道如何向别人索取,也或许是自觉年龄大了不好意思再玩小孩子的玩具。

    在那之前池列星在她眼里是个沉默寡言的剑客,可明白了他的小心思之后,她才看见他肃穆冷漠的硬壳下,藏着一副如稚子的剔透心性。

    那厢德叔突然开口,打断了柴空青的思绪:“小女已在厅堂为诸位准备好了饭食,各位大人随我来吧。”

    一行人自然先是一番推拒,最后还是拗不过中年人的一番心意,便跟在陈德身后出了门前往厅堂。

    从屋内出来,一行人走在花海间的田埂上。

    不知何时起,远处山林间弥漫着浓郁的,淡灰色的雾气,阴沉沉一片,早已掩盖住了几人闯入村庄的山野小路。

    “山里起雾是这儿的常事。”

    似乎是察觉到柴空青望向远处的疑惑目光,原本在前方领路的德叔不知何时窜到她身侧,开口解释道。

    柴空青心中一沉,她仔细地观察远处,雾气却越来越浓,肉眼可见地遮盖住了整个山林。

    不过眨眼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个山谷间的小村庄,与世隔绝。

    “雾一般多久会散呢?”

    她假装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少则三五日,多则半个月。”德叔回答她,随后四处转头,见着身边几人未曾注意到此处,便刻意压低声线:“大人,您是来送‘那个’的吗?”

    那个?

    电光火石间,柴空青突然想起自己昏迷前听到的话,她反应过来,假装一脸镇定道:“那是自然,等诸位弟子安顿好了,我自然会给你。”

    闻言,德叔满脸欣喜,他几乎是压抑住要脱口而出的千恩万谢,捂着嘴角的笑意回到队伍前端,徒留柴空青满腹疑惑。

    她转过头,朝被许江云又拉去说话的柴素练问:“从前咱们门派与这里有过联系吗?”

    柴素练一愣,摇摇头。

    柴空青陷入深思,原主痴傻,十几年来只知研习药理,门中俗务向来是交给宗主夫妇与柴素练打理。

    若是柴素练也不知道,可能这村庄与玄女宗的渊源,怕是只有那夫妻二人知晓了……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头疼。

    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权宜之计,竟也惹上了如此大的麻烦。

    为了稳住村民,她撒的谎言越来越多,总有兜不住的时候。

    ……

    一行人没走多久,就到了德叔家的门前。

    土瓦泥墙下,靠着个身材高大,皮肤苍白如玉瓷,浑身刺青的成年男子。他双目紧闭,眉头皱起,一脸痛苦之色,瘫坐着,靠在墙边。

    柴空青一眼就认出是阿玉,她正要上前,却见一旁木门轻轻推开一道缝隙,一个面容稚嫩的小丫头探头探脑。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提着手里的外袍,踮着脚尖努力将衣服披在高大的阿玉身上。

    “圆娘!在干什么呢。”

    德叔突然出声,那小丫头似是被吓了一跳,身子一抖,转过来看见众多陌生人,顿时手足无措,瑟瑟缩缩地想往家门里躲。

    德叔一把拉住她,脸上露出讪笑:“这是小女陈圆娘,她年纪小,性子怯,各位少侠勿要计较。”

    圆娘躲在德叔背后,怯怯地探出头,小脸上因羞窘浮起淡淡嫣红。

    “各位少侠请进,一点粗茶淡饭,还望不要嫌弃。”

    一行人鱼贯而入,却见这桌上有鱼有肉,哪是什么粗茶淡饭。

    柴空青顿时心生疑窦,坐下迟迟不敢动筷,而另一边,饿得发慌的许江云却提起筷子就要夹菜,抬手时被池列星拦住,他不解。

    “怎么了大师兄?”

    池列星抿着唇,神色凝重,对他轻轻摇头。

    “怎么都不吃?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见众人异状,德叔问道。

    那边柴空青笑着打圆场:“我身子刚好,不是很有胃口,劳您老人家费心了。”

    中年人脸上难掩失望的神色,他招招手,圆娘从后厨出来,手上端着一壶茶水,“是我招待不周了,几位喝口茶再走吧。”

    这下柴空青和池列星等人也不好意思再拂了老人家的面子。

    拜别了德叔和圆娘一家人,几人按照德叔所说往给他们安排的院落而去,山谷间雾气越发大了,明明是青天白日,却连近处的红色花海都看得影影绰绰。

    许江云代表他大师兄,同柴空青商量,先行住下,等雾气退去,昆仑派弟子也身体恢复了,再另寻出路。

    尽管因先前的噩梦对村子难有好感,可如此境况,柴空青只好同意。

    她心里满是郁气,看到低着头不看她,宁愿让许江云来当传话筒也不来同她说话的池列星,更觉颓败。

    顿时觉得回家的希望十分渺茫。

    到了暂住的歇脚处,两方外交人士——柴空青同许江云照例寒暄几句,便准备进屋收拾收拾。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浓重雾气中,柴空青对着那对师兄弟并肩而行的背影,陷入苦恼。

    她看着只与池列星住处一墙之隔的柴素练的房间,突然计上心头。

    “好巧啊,池师兄。”

    一路颠簸,他早已身心俱疲,在池列星准备推开木门时,柴空青突然叫住他。

    青年轻靠在木门上的手指突然抓紧。

    少女巧笑嫣然,好似全然忘了方才二人独处时的争吵与尴尬。

    “没想到我们竟是邻居,劳你多多关照了。”

    他很是疲惫,显然没有心神再多理会她,只是敷衍道:“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池师兄可是我们正气盟内剑法第一人,我见过你与人比武时,那可是剑气长虹……”

    少女的夸耀之词如流水倾泻而出,丝毫不停,池列星却很是费解。

    她怎么能够做到如此自然?

    在白日里他已经戳破了她的身份之后?

    池列星把她的话抛之脑后,径直向屋内走去。

    似乎是因不得回应,少女有些恼了,他听到她在原地小声嘟囔,轻轻跺脚,突然话头一转。

    “池师兄先前不是很信任德叔吗?怎么连人家好心准备的洗尘宴都不敢吃?”她显然惦记着之前池列星对她的质问,语气便有些刻薄。

    池列星心知是自己轻信了别人,却别扭着不肯接话。

    她四处张望一番,见同伴早已进屋休息,又继续加大力度,“你这么好骗,若不是许江云跟着你,哪还有今天?”

    这话一下子就戳中池列星痛处,他突然立住脚步,转过身眼神定定地看着柴空青。

    他眸色清澈,如同一汪镜面湖水,她几乎从他深黑的瞳孔中望见自己的倒影。

    “我是好骗,不然当初怎么会栽在你手里。”

    池列星略带自嘲地轻笑起来。

    骤然听他提起过去,柴空青一下子心虚,骤然短了气势。

    “当初是我不好,你若是记挂着那本秘籍,我也可以还你……”少女小声地支支吾吾。

    他记挂的哪是什么秘籍?

    青年脸上的自嘲笑意如画布般逐渐褪色,他恢复一贯平静如水的神色,“不需要。”

    语罢他转身就走,柴空青听了他这话,却是顺杆儿上:“你既然不计较,不如往事我们就让它尘归尘,土归土。”

    她嘴上语气轻快,心里算盘也打得响亮,既然池列星都如此大度,她又何必执着于过去的不堪?还不如双双放下,也有利于她重新跟他培养感情,她好攻略下他早日回家。

    柴空青向来是个情绪来去如风的豁达性子,念头冒出,她自然也不会多加纠结,面上神情便也坦然多了。

    而另一头的池列星却不如此。

    “尘归尘,土归土?”似是有些不理解这些字的意思,青年喃喃重复了几遍她口中的话语。

    他看着浓雾中,夕阳迷迷蒙蒙的光线垂在少女的面上,她脸上豁达的神情顿时让他难以理解。

    曾经那些对他来说珍宝般的记忆,为何到了她口中就成了那么轻巧的几个字。

    他心尖好似被烈火炙烤,难熬又苦闷,气愤又郁郁。

    可少女却还凑到他跟前,“对呀,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你把我当成什么呢?

    青年平静地回答:“没有必要。”

    “你昔日从我手上盗取我派秘籍,早在那时我们就已成仇敌,何必惺惺作态?”

    我怎么可能恨你?

    “待此间事了,你我二人便各奔东西,我没有跟少主继续来往的兴趣。”

    我怎么可能放得下你?

    心里百转千回,他却听得自己面上冷静地陈述道,好似在背诵门中教条般毫无情绪起伏。

    所有汹涌的情绪被他压回心底,他克制着不去看她,少女却执拗着往他跟前凑。

    “你是真记挂那秘籍啊,不是说会还你的吗——欸,别走!”

    少女喋喋不休的话语陡然顿住。

    清白发亮的银刃抵在她心口,丝丝缕缕的清寒气顺着肩颈蜿蜒而上。

    “柴少主,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若是再多纠缠,”

    “我不介意你会死在我手上。”

    青年举着剑,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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