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池列星甫一出门,就遇上个面上绘着厚重油彩的男人。

    那人拦下刚挤进热闹人群的师兄弟二人,一边提肩掀胯,一边用双手遮住脸,然后一寸寸拉开,露出他五颜六色的脸上彩绘。

    线条奇诡凌乱,看得池列星心生不适,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周围村人和许江云却齐声给他喝彩,师弟还笑话他:“大师兄连这种场面都欣赏不来?这可是阎罗呀。”

    池列星一眼望去,田间地头,路上,四处锣鼓喧天,村人穿着彩衣,用油彩涂脸,手上也不见停歇,敲锣打鼓,从屋舍间穿过。

    平日里大家都作农活养花,今日都改作另一个模样,都是神话里的模样,什么共工,祝融,红孩儿,根本看不出谁是谁。

    一时间狭窄逼仄的村道一改平日的安静祥和,全都挤满了各色舞动的躯体,妖魔鬼怪,难辨好坏。

    人汗臭味儿和鞭炮的硝烟味混杂一气,池列星皱皱眉,难以适应,告诉许江云自己要回去了。

    正当他准备拨开拥挤的人群,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新娘子来了!”

    有个庄稼汉激动地跳起来大喊。

    恍如接收到某种信号,人群都不约而同地向一个方向汇集而去,池列星被这股人流裹挟着,不得不顺着走。

    此时,从远处走来四个壮汉,他们肩上扛着轿秆,汗水顺着他们古铜色的肌肉缓缓落下,虽劳苦,却个个喜气洋洋。

    一顶大红花轿被他们围在其中,顺着几人抬轿动作轻微晃动。

    众人都争先恐后地探头去看,而那轿撵的红绸帘子却纹丝不动,难窥见新嫁娘的容颜。

    唯有池列星逆着人流,左右躲避着村人,还要被人唾一句扫兴,可他自醒来后就心神不定。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众人都探头探脑地看新嫁娘时,池列星漫不经心地想,他记得德叔说,山神祭祀其实就是给他们的山神找个称心如意的新娘子。

    这次德叔的小女儿荣获殊荣,得以去山间跟神明诉说村人的请求,待到第二日天明,就可以回来。

    彼时的池列星刚听闻山神祭祀一事时,就觉得只是村民飘渺无边的臆想罢了。

    虽然他不理解村民的虔诚和狂热,但也尊重他们有个信仰寄托。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打断了池列星的思绪。

    肩摩踵接的人群中,他勉强回过头去看是谁,然而入目之处,皆为画着厚重油彩的牛鬼蛇神,人们嘴角挂着笑,眼神却无神,他心里一凉。

    一道细细弱弱的声音突兀地从底下冒出来。

    “大哥哥,我在这。”

    池列星低头一瞧,那小脸圆圆,睁着个水灵怯懦的大眼睛的小姑娘,不是陈圆娘是谁。

    陈圆娘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丝毫不像所谓山神新娘的祭祀装扮。

    他看得一懵,忙不迭问道:“圆娘,今年不是说好你扮新娘吗?”

    圆娘忽闪着大眼睛,正要开口,人群里却冲出来个中年人,正是圆娘的父亲,陈德。

    德叔一把将女儿扯到自己身后,嘴上不停歇的数落她:“不是让你别乱跑吗?你不在轿子上,到处乱晃做什么!”

    又连忙给池列星告罪,让他早些回去休息,正准备给池列星引路时,他突然挥开了陈德拉住他胳膊的手。

    “池少侠,您这是……”被挥开的陈德错愕不已,然而池列星一言不发转身,闷着头就往人海里冲。

    如果新娘不是圆娘,那在轿子里的会是谁?

    他脑海里不断回荡着这个问句,他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个答案。

    池列星的直觉告诉他,如果错过了这个答案,他将会抱憾终身。

    也好在他年轻力壮,又轻功超绝,三两下就挤开成堆挤在着大红花轿的村人,惹得周围牛鬼蛇神们怨声载道,他充耳不闻。

    青年面容冷淡,一把抽出长剑,周围人顿时散开半圈,议论声四起。

    “这人谁啊?”

    “好个没有礼貌教养的后生!谁放他进来的?”

    “快拦下他,他要破坏祭礼!”

    身边五颜六色的脸都扭曲着尖叫起来,他却毫无犹豫地用剑挑开了红绸帘。

    帘后,一张艳若桃李的娇颜,映入池列星眼中。

    那女子脸上涂着厚厚的铅粉,白得如同一张纸,嘴唇鲜红如血,双眸紧闭,面色安详,纵使是如此繁复盛丽的新娘妆容,也遮盖不住她原本清丽可人的五官。

    池列星紧盯着她的面容,无端觉得她甚是眼熟。

    就在他冒出这一念头的一瞬间,脑袋突然一阵针扎似的刺痛。

    青年顾不上仪态,丢了手里的剑,蹲下身,痛苦地捂住脑袋。

    她是谁?

    “阿爹你不要过去!阿爹!”听觉逐渐模糊,依稀可闻陈圆娘渐渐靠近的哭闹声。

    她为什么在这里?

    许江云不知从哪冒出来,试图将他拉起来:“大师兄你这是捣乱人家的祭祀!”

    师弟,真的是我的师弟吗?

    他浑身冷汗涔涔,不一会就打湿了后背衣裳,随着痛苦的加剧,脑海中的思绪如拨开迷雾般,越加明晰。

    为什么?

    坐在山神新娘花轿里的人,会是柴空青?

    她不是跟着门派护法辟止一起回去了吗?

    在剧痛停止的同时,记忆复苏,如潮水般向他涌来,池列星猛然间意识到不对劲。

    整个村子的人和许江云都在骗他。

    甚至连一开始,他自己的记忆也在骗他。

    “池少侠。”

    陈德的声音幽幽地在身后响起。

    “您这是做什么?您是想起来什么了吗?”

    中年人语气微妙诡异,飘渺得如一阵风,始终围绕着他周身。

    连许江云都如同应声虫般,跟着问道:“是啊。”

    “大师兄,你是想起来什么了吗?”

    池列星不动声色地缓缓起身,面上痛苦之意不减,他捂着头,对着神情各异的众人摇头充楞:“想起来什么?”

    为首的陈德用浑浊发黄的眼球盯着他,半响,脸上的褶子沟壑突然堆出笑:“没有就好。”

    随后中年人转过身,对愤愤不平的众人安抚道:“池少侠初来乍到,难免不知我村中习俗,不知者无罪,大家还是多谅解谅解吧。”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如同虫豸振翅而鸣的嗡鸣声,逐渐停歇。

    被拦住的新娘花轿也被重新抬起,缓缓往着后山的方向而去。

    池列星伫立在远处,目光跟随着那群乱舞扭动的人群,以及中央被拥簇的红轿撵。

    “大师兄,你不是不舒服吗?”许江云冒出来拉住他,“回去休息休息吧。”

    池列星收回目光,垂下眼帘,点头应是。

    ……

    她费力地掀开自己如被胶水粘合在一起的眼帘。

    首先看到的就是一片刺目的红。

    柴空青一扭头,就感受到头顶沉甸甸的重量,她四处看,到处都是刺眼的红。

    甚至在霞光的映衬下,红得隐隐散发出光晕,诡谲而艳丽。

    她几乎以为自己被关进一个红色的牢笼里。

    “你给我滚出来。”

    柴空青愤怒的大吼,声音却被周围敲锣打鼓的奏乐给遮盖住了。

    她勉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试着动了动四肢,手脚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沉甸甸的,不得动弹。

    轿外欢天喜地的锣鼓喧天,唢呐吹得越发高亢,听得柴空青心里发凉。

    有小童簇拥着围着轿撵,他们笑嘻嘻地唱着童谣:

    “天惶惶,地黄黄,饿殍满地无人问;山中神,可怜人,许了聘礼来救人;田间芙蓉争艳日,山中大人娶亲时……”

    稚嫩的童声夹杂在一众喧闹声中,清脆高亢,格外明显,柴空青这回听得真真切切。

    有一个小童突然兴奋地大喊:

    “山大人来接新娘子了!”

    下一瞬,柴空青感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好似被人从罐子倒出来的水流似的,面前突如其来一股潮湿冰冷的水汽。

    失控感让她顿时忘却了愤怒,脑海里此时却回荡起系统冰冷无情的机械音:

    “陈德,你不是要带我走吗?”

    毫无人类情感的机械强行学着人说话,那声音却逐渐如泣如诉,凄厉至极。

    恍惚间,她好似听见陈秋兰在哭喊:“我不能死在这,我不是山神新娘,我要出去!”

    水汽蔓延上来,冰冷腥臭的湖水再度淹没了柴空青的头顶,索性她提前做好了闭气准备,然而双手双脚被重物捆绑,身上繁复华丽的新娘礼服沾了水就沉重。

    尽管柴空青会水,也架不住所有的东西拉着她往下沉。

    出于求生欲望,她费劲地扑腾了几下,最终还是放弃了。

    就在柴空青闭上眼时,双手双脚的束缚突然被解开了。

    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试图看清究竟是谁救了她,可湖底光线已经不甚明晰,又被层层叠叠的新娘装束遮盖,她还是失败了。

    意识逐渐模糊,眼前一片昏黑,柴空青脑袋一歪,陷入昏迷。

    ……

    再睁眼,眼前是灰黑色的石壁天花板,四周烛火晃动,俨然是那日她与池列星误入的湖底暗室。

    柴空青不禁讶然,冲着背对着她的那人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新书推荐: 继承亡夫的南风馆 娇养 重生之废柴贵妃游校园 春如雨 一些随笔 拯救我的孩子 魔鬼恋人欢迎来到乙女游戏 疯批女A的男O上将 乒坛赌徒她大满贯啦[乒乓竞技] 进修,复刻优质信息素的秘诀[AB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