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辱

    禁卫军讲究三班两倒,又人少事多,林邵白只匆匆休沐了一日便又披甲佩剑,回营当值了,不过这次他倒比往日多了十万分的期待与忐忑。是夜,林邵白三言两语的支开了一众营兵,趁着月黑风高在御花园的苍垂石山后会晤了高平。

    高平记得宋廷禛的吩咐,欠下腰望着林邵白的眼眸,不疾不徐道:“陛下说等歼灭贼子的那日,一定要您一同前往钟宁宫拜见太后,还说许家到了您这代,真是振兴有望。”

    林邵白低头,眼睫垂下遮住了眸底波涛汹涌的颤动,他故作镇静道,“邵白不敢,只是做自己分内事罢了。”

    “小林将军天纵英才,日后拜将封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指日可待!奴才这样想,陛下这是这样想。”

    林邵白挠了挠头,脸上悻悻的,又互相恭维了一番,便因巡查时长有限,压了压头盔消失在了花坛拐角的尽头。

    高平转身回了荣安殿,见宋廷禛正披着绒衫在灯下看书,走上前去将林邵白的话如数转达。

    “陛下,这是林将军从外面捎来的东西。”

    宋廷禛眉梢带喜,顺着他的手把目光投到了那两只小小的瓷瓶上,“好啊,朕这个表兄果然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三日之后是荀柏的寿辰,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时机,你快把这蒙汗药藏好,到时候不管是荣安殿的还是椒房殿的,务必打点妥当,朕冒死也要去清鹤客栈走一趟。”

    荀柏因上次祭月之后,既抓不到凶手又查不出毒源,便索性一股脑的下令将荣安殿严加看护,名为保护,实为软禁。高平知道眼前的这个小皇帝这些时日受尽了苦楚与偏见,早已无暇顾及所谓的身后名了。

    “是,奴才明白。”

    宋廷禛见他揣好了装着蒙汗药的青瓷瓶,又将目光落在了案上的黑瓷瓶上,注视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的别过脸去掩饰满容的挣扎。

    高平也望着黑瓷瓶,想着放下不是收起来也不是。

    “陛下,您还年轻,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宫里以后也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小皇子和小公主..只是当下皇后娘娘身份敏感,不宜生养罢了,这不是您的错。”

    宋廷禛紧闭双目,眉头似一股麻绳拧在一起,这黑瓶之内的麝血散是避免女子有孕的不可多得的好方子,不管熏香还是服用,都功效卓著,且不易被人察觉。

    他冒死谋划了一番,要杀死自己的孩子。

    停顿了片刻,再睁开眼时,眼神里却充满了平静乃至冷酷,“朕身为帝王,在这般逆境里只有步步为营方才是自保之根基。自知晓成亲的那一刻起朕便决然赌上了身家性命,也断不让荀家的女子延续宋氏的血脉。只是..可怜了翎儿,她本该是个好妻子...”

    高平也叹息,是啊,皇后自入宫来待陛下与荣安殿如何他与陛下都是知晓的,且陛下待皇后之心..也未必清白,只可惜天不作美,造化弄人,成了现在这副局面。

    “奴才斗胆问您一句,若是来日歼灭了乱贼,您..要下令废后吗?”

    宋廷禛闻言一僵,显然他还是未曾考虑这个问题,他凝望着窗外的枝桠倒影,唇角一压似有决断,“翎儿未有害我之心,我也不愿因这些污秽纠葛而辜负了她,若是她肯,这中宫之位还是她的。”

    “陛下高深大义。”高平见惯了上位者面对时事素来的冷酷与伪装,这突如其来的浪子情深倒是显得尤为可贵,却也恰好勾起了他关于宋廷禛儿时的那段记忆。

    那时候的他还只是先帝的四皇子,非嫡非长,又不得先帝与太后的偏爱,只终日在后宫庭院里穿梭嬉闹,日子过得无欲无求,但也称得上舒心二字。

    先帝的生母孝宪太后在世时,曾夸赞此子宅心仁厚,是帝王家少有的重情后生,日后必定会是个为国为民的贤王。

    谁知,当命运的大厦轰然倒塌时没有一个人逃过这双无形的推手,孝宪太后一语成谶,那个几乎钦定的仁心小王爷在十年蹉跎里,变成了一个多思多虑,疑心慎重的皇帝。

    高平本以为宋廷禛早已将那个重情稚嫩的孩童扼杀在了十年前的那场宫变之中,没想到今日谈及到荀翎儿,重情厚义的四皇子还是出现了。

    宋廷禛好似也回想到了什么,显得有些神摇意动,但还是很快就恢复到了平静,他揣好麝血散,歪倚在案前,“不说这个了,先说说眼下的事儿。”

    “请您吩咐。”高平反应的很快,见他如此,也连忙收拾好了情愫,弯腰候在跟前。

    “朕早朝时听吏部的张政远说起今年的恩科举子已经陆续的进京,等待张榜敕封了,但这个头甲前三名至今还未着落,想必是荀柏还想从中再捞一些油水。”

    “这是吏部历年来的惯例了,好好的恩科都成了他们这些贪官的孝敬。”

    “朕想在这批举子里探探一个名叫黎亭的虚实,此人出身崇州是舅舅的门生,若是得宜,日后也好为朕所用。”宋廷禛盯着案上摇曳的银灯烛火,眸中精光闪烁,随着高平不疾不徐地道了声“是”,一抹清冽的觉醒又涌上心头,“罢了罢了,也不急于这一时,日后再从长计议吧..”

    高平一怔,不知这差事到底是该不该应下,宋廷禛看破他的失措,又道,“朕近日一直在想,从宣平侯到戚青再到林邵白,这段时日是不是过得太顺遂了,像是有个无形的大手在后面推着朕似的,以至于到了宁镇这里险些要朕跌了个大跟头,倘若那日荀柏非要掘地三尺挖出个什么所以然来,那朕可如何是好。”

    高平见他似有稳扎稳打之心,心中钦佩油然而生,也不再多言只轻声道了句“圣明”,便噤声退了出去。宋廷禛望着窗外漆黑的天际,低首摩擦着麝血散的瓶廓,直到视线变得湿润模糊,才任那颗徘徊在眼角的清泪滴下来,晕成涟漪一片。

    昼的羽翼逐渐覆盖大地,光经照耀之处将夜的幕布埋藏,日夜就这样在人的手边来回穿梭更替,一眨眼的功夫,大荣最光耀之人的生辰便悄然而至。

    大荣上下为荀柏六十寿辰而举国欢庆,荀家二子为彰显相府显赫地位,特意命人自瑶华巷口铺设锦缎丝绸三十里,沿街设酒,凡帝都途径之人,无人不跪地朝贺,恭祝千岁。

    连万岁也不例外。

    这日,宋廷禛特意比寻常早起了半时辰,选了一身朱色长袍,束发别簪,赶着去相府亲恭荀柏寿安。这是多年来的惯例,也是他内心深处不可触碰的逆鳞。

    出了门,见院中轿辇早已备好,却不见来人如约而至,遂蹙眉问道“皇后怎还不来,莫要误了吉时。”

    “回陛下,适才相府差人来话,说今日相府人多口杂,娘娘身为出嫁女子不宜抛首露面,陛下只身前去片刻。”全孝在旁答话。

    宋廷禛颇感意外,想翎儿这几日因归宁一事可谓是寝食难安,昨日还拉着他选了好久的吉服,说要与小娘好生叙旧,怎临了倒不许她去了。可若以相府所言的缘由,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够妥当,思虑了半响心中愈发察觉怪异。

    全孝见他杵着不作声,略显不耐地催促道:“陛下快行上车吧,莫要误了宰相寿辰的吉时。”

    宋廷禛眼底一沉,侧身看向高平,“去内务府找些优伶给皇后解解闷儿,就说朕去去就回。”

    高平道了声“是”,便识趣地退到一旁。

    早风清冷,宋廷禛在门前站了半响手脚已被吹得发凉,扭头望了眼远处椒房宫阙,眼底似浮现出几分关怀,也似有替殿中之人的不甘,但最终还是拉回了缥缈的思绪,决然地钻进了轿辇。

    自登基以来,为荀柏贺寿成了他为数不多得以出宫的机会,想这南安城日新月异地发展壮大着,便兴致冲冲地翘首观望,只见街边百姓前后拥簇,吵吵嚷嚷着,再定睛一看竟是要讨一杯寿酒来博个好彩头,顿时坏了兴致,索性甩下帘子不再细看。

    说话间,车辇便在相府门前停了下来。

    一名小厮在门前等候,并还算规矩地指引着他兜兜转转地朝晖景堂走去,荀柏正神采奕奕地端坐中央,堂下诸位个个堪称朝中权贵,排排列坐,见宋廷禛门外走来,荀柏面露睥睨,索性装了瞎没一个敢起身道安。

    宋廷禛早已司空见惯,只面不改色地抖了抖袖口,欠身作揖道“今逢岳父寿辰,小婿略备薄礼,恭贺岳父万寿无疆,与天同齐。”

    谦卑的姿态,恭敬的语气,惹得荀柏喜笑颜开。

    而范文桓见荀柏得意,想要趁机讨好,“陛下今日即以家礼贺寿,那依古制,儿拜高堂寿岁,当以叩拜礼贺之,我大荣百年以孝治天下,陛下何不当为天下之典范?”

    话音落地,在场诸位包含荀柏在内都被惊骇得不轻,纵观古史千年,从未有圣上叩拜臣子之先例。但荀柏到底是权相,只惊了一瞬,便恢复了常态,随之拂了拂衣袍,摆出一副却而不恭的架势。

    宁镇欲起身阻拦这天谴之为,便被身旁李尚书暗中扯住了衣袖,这软弱不堪的庸主,实在不值臣子为他冒大不韪。

    宋廷禛怔怔的立在堂下,泪水强忍在眼眶,却迟迟不敢落下。强扯了扯嘴角,“范大人说的是,我今日以晚辈身份前来贺寿,该当如此..该当如此..”

    说罢,便跪地叩首,高呼万寿无疆。

    荀柏受之泰然,起身哈哈大笑,卑屈的国主令他的权欲虚荣获得了极大地满足,本想等宋廷禛祝寿完便遣他回宫的,如今他倒想看看这小国主还有什么好把戏哄他开心。于是大手一挥,唤道“来人,看座!”

    荀翎儿在院中摇曳着宋廷禛亲手为她打造的秋千,见秋风瑟瑟,落叶归根,悲凉之情使她愈发的怀念母亲。

    “娘娘,高公公适才前来传话,说陛下今夜不来椒房殿了,明日一早来陪娘娘用膳。这是陛下特意为娘娘备下的糕点,请娘娘品尝。”鹂鸣端着一碟,在旁轻声道。

    荀翎儿点点头,自入宫以来,她每日都在尝等待的滋味,问道“陛下可说何时回宫?”

    “未曾说,大抵要看府上的意思”

    荀翎儿起身,望了望天,无奈道“罢了,回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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