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宋知瑾点头微笑，“你还可以想一想结束的时间。”

    方才宋知瑾提过第二仗要短，李霓裳心里算着日子，“到月中？”

    听着李霓裳这般犹豫，宋知瑾也笑起来，“初九之后再过三日，便截至。”

    “什么！”

    她方才说月中时，甚至还觉得短了些，没想到宋知瑾竟是想得更短。

    “自上月二十九起，若是到这月十二日，恰好是半月，若是不出意外，这段时间能售出的成衣，应当是锦绣坊平时近两个月的满量。”

    李霓裳心中默默盘算，发现的确如此，因为限额且逐一订做，每天的名额都是售空的。

    “既然量已经足够，那就留些富裕时间给品质。这几日按照你之前的宣传方式来，可以准备让你的两位好友发力了，顺便将宣传重点转移到适合赴宴之上。”

    连连答应下来之后，李霓裳似是也放松下来，她细细注视着宋知瑾。

    少女的稚气依旧停留在她的脸上，大概也因为她自小在乡下长大，比起同龄的姑娘，她身上更多了一份纯粹，与她的聪慧机敏交辉。

    “娘子，你之前做过生意吗？”

    一时不察，藏心里的话就这么问出了口，李霓裳忽地有些窘迫。

    “不曾。”

    本以为自己问了废话的李霓裳蓦然抬起头，她有些失语。

    宋知瑾微微挑眉，“很奇怪？”见李霓裳一时愣住，又接着说道：“虽然我没做过生意，但见过别人做，村上有个卖豆腐的王婆，她家豆腐每日就卖三板，多了不卖，每隔一段时间还休息几天，但每次都能买得精光。”

    “每次村上赶集日，总有两个老丈在小街一头一尾卖草编动物，坐街尾的老丈总比坐街头的卖得多，因为他总给编出的动物加点不一样的东西，有时多出根长须，有时给翅膀换个颜色，每个小孩拿到的都不一样。”

    她讲着这些细碎的事情，却也让李霓裳知道了她制定的计划从何而来，“我的先生说，事物通融，须细心观察，书上又说：‘事不凝滞，理贵变通’，我想卖衣服应当也可以用一样的道理。”

    *

    四月初九，本朝习俗，出门踏青。

    宋知瑾坐在宋家的马车上，此时车里还有宋家其他四个姐妹。

    大姐在附和着宋婉月，宋如烟在和五妹说话，剩下宋知瑾落了单。

    上一世也是这样，不过那时候她因为在寿宴上吵闹被关了几天禁闭，且那时心中怨气很大，因此当时气氛要比现在诡异得多。

    “四妹，你这是第一次在长安城外踏青吧？”宋婉月一派和气地朝宋知瑾问道，一副不忍看她落单，特地同她搭话照顾她的样子。

    宋婉月身上穿着一身新制的春行裙，沙青色裙身，裙摆处是一枝娇艳的桃花，倒是与她表面的样子十分相像。

    “嗯。”

    宋知瑾并不想和她搭话，她今天出来，一是为了看锦绣坊的计划实施效果如何，二是为了元程。

    计划具体的执行交给了李霓裳，她倒是不担心。

    至于元程，她这次来，就是为了看看自己当时到底是怎样沦陷的，也瞧瞧这位温玉无暇的元小郎君，到底有没有一点破绽。

    顺便，把自己的这一段孽缘掐死在种子里，最好能把种子都剁碎。

    *

    马车摇摇晃晃来到了山脚下，她们来得不算早，这里已经停了许多驾马车。

    “四妹，走吧。”宋婉月在不远处喊她。

    上一世的回忆清晰浮现在脑中，那时她与宋婉月的关系很僵，大姐是宋婉月的跟屁虫，她又与宋如烟合不来，五妹自然与她同母的亲姐更亲近。

    于是她便自己走了另一条路，路上她碰到了奚落她的官家子弟，也碰到了元程。

    “不了，我走这一条。”宋知瑾直接拒绝了宋婉月的邀请，循着记忆里的那条路走去。

    走到半路便遇到了前世那群羞辱她的纨绔，她抬眼向为首的少年望去，那人也望向她。

    “小娘子。”

    上一世也是这个称呼。

    “我们认识吗？”

    但这一世的语气似乎不太对，宋知瑾疑惑地望向对面这人。

    这人被宋知瑾疑惑的眼神看得愈发摸不着头脑了，他甚至开始小声问周围的人，认不认识她。

    他们一伙一共五六个人，终于是有一个站出来说出她的名字和身份，还解释说是因为在宋家寿宴上见过。

    “原来是宋四娘子，鄙人乃光禄寺少卿之子孙廷，想请教娘子，婉月娘子可是也来踏青了？”

    宋知瑾心下了然，她算是知道为什么上一世她被这群人嘲笑奚落了。

    “我——”

    不知两个字还未能说出口，远处便传来了喊她的声音。

    “四妹！”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面前的孙廷仿佛狗看到骨头一般，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频频朝宋婉月声音传来的方向眺望。

    来的人不只有宋婉月，宋家另外三个姐妹也跟了过来。

    “宋知瑾！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有狗追你吗？”宋如烟一路走得气喘，还没到她跟前便数落起她来。

    宋婉月皱了皱眉，方才是她提出要追上宋知瑾，说一家姐妹还是不要分开走的好，也不知道宋如烟这一句是有意骂她还是说话不过脑子，连带着她自己也骂了进去。

    看着宋婉月吃瘪，宋知瑾在心中默默鼓掌。

    一行人与她相聚愈发近了，看得出来这几人都已经很累了，带头的宋婉月也不例外。

    为什么宋婉月这么想跟着她？她有什么目的？

    不过，管她什么目的。

    宋知瑾瞥一眼几步之外的孙廷，现成的摆脱方式就在面前。

    因为山中树木茂盛，山路曲折掩映之下，宋婉月一行人直到走上前来才看到孙廷一行人的存在。

    本朝民风开放，男女间见面并不避讳。

    看到宋婉月出现，孙廷急迎上去，脸上笑意仿佛都要溢出，他忙朝到来的数位娘子见礼。

    他们忙着见礼，宋知瑾忙着溜走。

    等到他们互相拜会完，宋知瑾已然不见人影。

    *

    摆脱了那群人之后，宋知瑾继续沿着记忆中的路走。

    少顷，她便看见了如前世一般的身影。

    凭心而论，元程此人但看气质相貌，确实可在京中众多男子中脱颖而出。

    此人的家中也是书香名门，其祖父曾任先帝的太子太师，父亲现任秘书少丞，管理国家藏书，虽非重权，但元家在清流士族中地位颇高。

    元程从小便熟读四书五经，一手好字更是自小便被众人夸赞。为人谦和知礼，有分寸不逾矩，是京中许多女子的梦中情郎。

    真的毫无破绽吗？

    若不是上一世她在国子监门口发现了那几张她所作诗文，她怕是到死也会认为元程是个好人。

    不远处的元程正独自一人漫步林间，前世因为她一路哭泣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彼时他发现宋知瑾躲在树林中独自哭泣，在她身边绕步纠结许久才来同她搭话，温声安慰她。

    这一次她倒是没有被气哭。

    此处山路狭窄，但元程素来知礼，即便他此刻并不认识宋知瑾，他也侧身站在山路的边缘，让宋知瑾先行走过。

    熟悉的沉香气味在两人离得最近的瞬间，自元程身上钻入宋知瑾的鼻子，她脑海中翻涌着与元程短暂的相处时光，以及她在府里期盼的为数不多的回信。

    有破绽的！

    灵光一闪间，宋知瑾想到了他们偶尔在宴席上碰见，元程虽说会与她聊上两句，可次次都是到十分偏僻的地方，他说是不想被人打扰，现在想来应当是不想被人发现。

    至于说王府里收到的信，她那时心中痛苦过甚，生怕哪天元程不高兴就不回她的信了，几乎是元程在信中随意提到一点什么，她回信时就苦心应和。

    有次他回信，提到了同辈诗文，有意想看她的诗文，那时宋知瑾诗中皆是苦闷不愿给他看见，回信婉拒，结果两月都没有再收到他的信，吓得她连忙把自己所作的诗词文章尽数都寄给他。

    等到再次收到他的回信时，他只说是因为太忙了才没回信。

    如今想来这应当只是元程的借口。

    此外，因为元程出身书香世家，祖上几辈都才学出众，京中之人都默认元程也是才学出众之辈。

    但京中有名才子多在诗会、文斗中偶有作品流出，而她在嫁入郡王府前的大半年里，她却从未见过元程的诗文。

    虽说如此，也不见有人质疑过他的才学，可见此人做戏之精细谨慎。

    细想之下，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

    两人已然错开方向，宋知瑾回眸，看着他的背影。虽是不想再招惹这种心思深沉的家伙，可她实在是想给他一脚。

    上一世的教训告诉她，心中有气要发出来，不然真的会被气死。

    她心中思绪翻腾，扭身回看的同时脚下还在继续往前走。

    不曾想脚下的石阶还没走完，于是她便听到一声来自脚腕处的清脆响动，然后整个人向前扑去。

    元灵提着篮子跟在后面，等反应过来惊呼“娘子”的时候，宋知瑾已然四肢着地趴在了地上。

    她被云灵扶正坐在地上，右脚脚腕处痛感明显。

    “娘子，都怪我，都怪我，我要是走快点跟上你，就不会摔了。”云灵看着她忍痛的表情，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但又不敢动她。

    “是我走路不看路，不是你的错。”宋知瑾摸摸云灵的头，安慰她。

    最尖锐的痛感已经忍过了，她在乡下时常常爬山摔倒，现下不过扭到了，倒也没多严重，就是下山有些麻烦。

    “这位娘子，可需要元某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