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李霓裳惊讶出声，虽说京中皆知这两人不对付，但明面上争执起来还是头一回。
“别慌，先去看看怎么回事。”宋知瑾沉静的声音让李霓裳镇定几分。
“娘子，前门怕是已挤满了人，你从后门离开。”
“无妨，我随你一道去看看。”
李霓裳感激地朝她投去一眼，宋知瑾跟在她身后，往楼下走去。
长乐长公主，当今圣人的幺妹，因其生母早逝，自小便放在圣人母亲名下抚养，她年纪小上两位姐姐许多，宁安还在世时，圣人与宁安都把她当女儿养，她平日里外向活泼，明艳张扬，颇得两人宠爱。
这位傅娘子，乃三品大员御史大夫嫡女傅伊，在京中以才学出名，她容貌秀美，清婉沉静，谈吐大方，颇受京中妇人喜欢，说亲的媒人都要踏烂把府上的门槛。
而这两位向来不对付的原因，则和国子祭酒的陈老的孙子陈凡有关。
陈凡是京中有名的才子，相比于同样出身书香世家元程，陈凡的才名要更广一些，不过他为人清冷，传闻不近女色。
但因为其样貌清隽，气质如柏，又洁身自好，京中仰慕他的女子不少，长乐长公主和傅娘子就是其中两位。
长乐长公主一向坦诚，曾直言心悦于陈凡，傅娘子虽从未承认，但待陈凡与京中其他公子确实不同。
*
这几日春行裙的订制收尾，但锦绣坊经此一事，声望大增，来往客人较以往多了许多。
今日又赶上公主和贵女的纷争，此时店内一楼已然聚满了人。
下楼时，方才负责伺候的伙计已然将事情的大概告诉了李宋两人。
原是长乐长公主和傅伊同时看中了一件衣服，两方都不肯相让，便一时僵住，随后傅伊说了句什么，引得两方吵了起来，此时依旧在吵。
“傅伊，少装出一副清高样子，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九天仙女了？”
“我虽不知道公主所言从何而来，但我傅家也不是平白受人诽谤的，请公主慎言。”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长乐身着丹色百蝶长裙，秾丽的长裙穿在她的身上，倒是与她的明媚娇艳的容貌相得益彰。
而另一边，傅伊身着月白长裙，外罩一件白玉兰散花纱衣，加之其容貌气质，倒是真有几分仙气。
“我懒得跟你吵，这件衣服是我的，直接送到我的公主府。”
“公主，我与你同时看中的衣服，因为你是公主便直接归你，未免有失公允。”
宋知瑾在一旁听着，周围热心的小娘子看她面生，还给她讲这两人的渊源。
周围人看得认真，都觉着她们俩话中有话。
“那你想怎样？”长乐烦躁地瞥一眼傅伊。
“既然如此，不如看谁更适合这条裙子便归谁好了。”
长乐又看了眼这件她们相争的长裙，一件豆绿色牡丹暗绣锻裙，胜在料子颜色同牡丹名品豆绿，裙身上的暗绣牡丹栩栩如生。
牡丹。
宋知瑾突然想起京城惯例的赏花宴便是在四月下旬举行，想来这两人都想要这条裙子的原因，便是在此。
见长乐不说话，傅伊接着说道：“至于如何评判，便让这里最懂布料衣裳的霓裳娘子来，如何？”
霓裳做生意向来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上次为了帮宋知瑾已然是破例，而此时，两边都不是好惹的主，她一时难住。
“这……”
宋知瑾此刻正脑子飞转，按道理来说，这两人一直没有明面对上，很大程度是因为陈凡本人对她们两人中任何一方都没有倾向。
要是她俩明面对上，陈凡最后也没在她们中间选一个，那这笑话怕是得跟着她们一辈子。
而方才，先行引起争执的，却是较长乐冷静得多的傅伊。
那可能是陈家在皇家和傅家之间，已然选择偏向傅家？
“想来霓裳娘子同大家熟悉，说谁都不好。要我说，便找个大家都不熟的做个评判最是公允。”
说话的人便是宋婉月最要好的朋友，大理寺卿独女，秦雯。
她方才也在店中选衣，不料因离争执中心太近，之后便再难走出去，只好等在这里看热闹。
碰巧自己好友口中那个心机深重的乡下妹妹也在，此时她正好借机为好友出气。
“那你说选谁？”
秦雯的视线落在宋知瑾身上，“恰巧宋四娘子刚到京中不久，正合适做评判。”
听到宋四娘子几个字，宋知瑾才从自己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只不过这一回过神就接了个差事。
怎么京城人这么喜欢找评判人啊？还专门找她这种人生地不熟的？
上次就在元程和江明舟中间选，还好江明舟不在场。
这次好了，直接当着两个人的面选，这两个人各自的家世切成三瓣都比她高。
李霓裳见情况不妙，正想强行阻止，便被宋知瑾用眼神拦了下来。
“也行，那我就来看看。”
宋知瑾故弄玄虚地上前查看衣服，又围着长乐长公主和傅伊转了两圈。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觉得宋知瑾自找麻烦。
而宋知瑾本人面上一副认真仔细的样子，心中却一边唾骂这群整日惹是生非的城里人，一边疯狂思考应该怎么办才好。
“好了没有？更适合谁？”长乐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这件衣裳，两位都不合适。”
宋知瑾倒不怵，她这人向来一身反骨，但经过上一世的磨砺，已然学会怎么通过伪装让自己的反骨不轻易骨折了。
她又摆出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给在场疑惑的众人解释。
“想必公主和傅娘子都是为了牡丹花宴来采买裙子吧？”
“是又如何？”长乐确实是为了此事，她一向不爱掩饰自己。
“我虽没有参加过牡丹花宴，却也听说过牡丹花宴是京中上半年中最大的宴席。”
众人仍不解其意，目光皆紧随着宋知瑾。
“我在乡下长大，说话直白大家不要介意。”
她先是铺垫了一句，接着继续说道：“我还听闻宴上多有才艺呈展和诗词会，想必参加赏花宴的都想给大家留下个好印象吧？”
“所以，这件衣服便谁也不合适。”
“为什么？”人群中有人问。
宋知瑾等的就是这一问，她接着说道：“方才这里诸位在思考谁更合适这件裙子时，便已经反复想象她们将裙子穿上身后的样子了吧？”
围观的众人纷纷点头，宋知瑾笑道：“那便是了，既然大家已经反复设想过了，那她们再穿岂不是不新鲜了。”
她理所当然地朝围观的人摊手，“便是村里小孩过年穿新衣也会将衣服藏好，等到初一再将新衣穿出来。”
“因此，这衣服对二位来说，都成不了惊喜，所以谁也不合适，不如再另选别件，我听闻霓裳娘子还有许多压箱底的宝贝成衣，不妨等她再给大家细选。”
随即，她回身一转，看向秦雯，说道：“秦娘子说如何？”
事已至此，秦雯也没再有机会多说什么，强笑着赞同几句。
“你说的也是，既是如此，那这件衣服我便不争了。”长乐终于松了口，想来这番闹剧也合该走向尾声。
却不料傅伊再次开口。
“宋四娘子说的在理，只是我也并非为了花宴买衣，只是喜欢罢了。”
她这话中有话的样子，简直就是又想拱火。
好不容易把公主说服了的宋知瑾一时沉默，她十分想将店里的布料往傅伊的头上一套，然后往她脑门上弹十个绷指。
不过长乐却懒得管她话里有话，直接就骂了回去：“你这个人真是死了三年嘴挖出来还是硬的，爱买你就买，最好把店里的衣裳布料都买走，连带霓裳的擦脚布一块买回去。”
长乐怕热，在屋子被一群人围着这么久，她身上几乎都要被汗湿透了。
她此时已经热到难以忍受，发疯骂完人之后立刻离开了这里，回公主府去了。
若是讲道理傅伊倒是能和长乐周旋，可是轮到骂架那她可就完全不是长乐的对手了。
此时长乐也已经离开，她便是再不忿也不好追出去。
况且，长乐那样骂人的话她也骂不出口，便也动身离开。
围观的众人也渐渐散开来。
李霓裳打发走几个来问询她裙子的小娘子，走到宋知瑾身边说道：“知瑾，我这没有压箱底的裙子啊？”
“没有你就赶紧找人做啊，现在没有，过几天不就有了。”宋知瑾将她拉到角落，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李霓裳心领神会，立马笑着招待客人，随后匆匆赶去办事。
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
*
日落西山时，宋知瑾终于回到了家。
她本想一个箭步冲回院子里吃饭，但刚走进府门便看见了宋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冬雪。
“瑾娘子，老夫人请您到院中一叙。”
这句话宋知瑾上辈子可听到太多遍了，每次这个丫头找她去老夫人院子里，她都免不了一顿骂。
不过她倒是一时想不出最近做了什么事会挨骂。
上次四月初九的事，她本以为会挨骂，可许是由于宋婉月觉得这事有损她的颜面，根本没给家中说。
这几日她也没出门，只有今日出了门，上午救人，下午劝架，人都快成观音座下弟子了，怎么还要挨骂？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宋知瑾老老实实地跟着去了。
宋老夫人院子大，她这人啥都喜欢多的，看起来贵气的，整个院子都被她塞得满满当当。
不久走到了正堂，宋老夫人正坐在上位，她父亲也在，几个下人四散站在旁边，此外再没有别人。
还真是要挨骂的阵仗。
“祖母，父亲。”宋知瑾微微福身问候。
“瑾丫头，你可知错？”宋老夫人眼也不抬，劈头盖脸地来了这一句。
这要是前世的宋知瑾，此时便该来句“不知道所犯何错”。
但是，这样做会被宋老夫人认为是明知故犯，还故意挑衅她。
该如何答呢？